盲人眼中的“按摩”

枫林

楼主 枫林说：
《三月风》
中国残疾人杂志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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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4-14 10:03
发表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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盲人按摩师没有因为失明而放弃生活，他们甚至比健全人更多一份对命运掌控的渴望。在黑暗视界里，他们有共同的黑暗；在现实生活中，他们靠双手点按出各自的光亮。
陈艳萍?病人的肯定是医者最大的快乐
文 摄影丨《三月风》记者 白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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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艳萍
1979年出生于浙江省舟山市，
后因视网膜色素变性失明，
从事推拿工作二十余年。
业余时间学唱越剧，
2008年创办舟山市青年越剧团并任团长。
我最初学按摩的时候，眼睛是健康的。16岁我去杭州读卫校，当时有两个专业可选，一个是护士专业，可我打小就像男孩子性格一样，我学不了。另一个就是中医，我在那学了推拿和针灸，当我二十多岁因为视网膜色素变性完全失明，如同歪打正着，所学为走上按摩之路打下了基础。
我哥哥也是盲人，他开了一家按摩店，我也跟着上班，当时那家店是舟山市第一家民营的推拿馆，到今天有26年了。后来我跑去唱越剧，成立舟山青年越剧团，也都和家里的支持、这家按摩店给我做后盾分不开。
按摩是手头上的活儿，不管你读没读过书，多多少少都能学会。只要你付出辛苦努力，就可以养家糊口。按摩是一门手艺，也是我们安身和立命之本。但盲人受教育水平普遍不高，大部分人学按摩的过程也参差不齐。要么参加个短期班，一周就上岗，要么在店里跟老师傅边学边实践，没有系统的培训，不能跟科班院校出来的盲人大学生比。我最近去杭州参加盲人医师培训考试，也是为了让自己在技术和能力上有所提升。
我接待的病人大多是中老年，情感交流很有必要。比如咱们去医院看病，没见医生之前各种难受，直到听见医生说：你没事，挂个盐水吃个药就好了——好像也就放心了，这也是机器取代不了人的地方，病人对按摩师的信任和感情，不会转移到机器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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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哥哥的诊所，有很多在医院没有解决好病痛的病人，我们通过所学缓解了他们的痛苦，这让我们自信和快乐，证明了盲人并不比健全人差。今年我参加《中国好声音》越剧特别季节目的时候，我在介绍自己时说：我是一名中医按摩师，我想通过自己的曝光让更多人能看到，其实盲人不只活在角落里，也是社会的重要一部分。■
吴幽?按摩是盲人群体的最优解
文 摄影丨《三月风》记者 张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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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幽
2001年出生于四川省达州市，
《中国诗词大会》首位盲人选手，
现为滨州医学院针灸推拿专业大二学生。
按摩可以说是现下比较热门的一种职业，随着人们工作、学习越来越忙，每个人的身体或多或少会存在一些问题，推拿、理疗的需求随之越来越大，还是很有前景的。这份职业很大程度上解决了盲人的就业问题，作为一名盲人，我对这份职业是充满感激的。
就我个人而言，尽管学的是针灸推拿专业，还是希望未来能去做一些别的事情，这与我的个人经历和爱好有关。很多人是通过诗词大会认识我的，文学、音乐、朗诵都是我的爱好。高考时我也曾考虑过不同的选择，几十名同学中只有一人选择了音乐专业，在与学长、学姐的交流中我得知音乐类专业就业面较窄，因此家人和我都认为推拿专业是更稳妥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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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现在的班级有40名学生，真正喜欢推拿的可能不到四分之一。在信息爆炸的时代，出现了越来越多诸如蔡聪、周云蓬等盲人榜样，影响着一些年轻盲人的就业观，大家希望能在按摩以外的领域有所建树，然而真的有勇气走出“舒适圈”的少之又少。毕竟我们学校的专业水平在国内名列前茅，加之市场需求不断扩大，人才供不应求，学生能实现“毕业即就业”，而且还是被各个医院、机构争相招揽的那种。
我曾和一些“70后”“80后”的前辈聊过，他们那代人，似乎都经历过一个“叛逆期”，认为社会大众把盲人和按摩打在了同一个标签上，“盲人只能干按摩”是那一代人最反感的观念。他们会因此刻意选择别的专业或行业，但最终大多数还是选择接受现实，回归按摩。我也曾有过这么一段时期，家人、同学、朋友天天在耳边念叨，确实会产生一些厌烦情绪，好在这种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以平常心看待，按摩和千千万万种职业一样，也只是一种赖以为生的手艺。我倒是觉得这种“叛逆”在某种层面来说并非坏事，说明盲人群体也在不断思考和自我提升。
随着社会越来越开放和多元，到了我们这一代，这种情况很少见了。盲人的就业选择越来越多，很多人觉得学按摩很好，有别的追求也不错。对不同的个体来说，按摩或许不是最好的选择，但对整个盲人群体来讲，它却是最优解。■
尹斐斐??从“逃离”到“回归”
文丨《三月风》记者 冯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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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斐斐
1970年出生，安徽巢湖人，
毕业于长春大学特教学院中文专业，
从事按摩二十余年，
现在广州市经营一家盲人按摩店。
一场凶猛的高烧加上一次意外的摔伤，让我在8岁那年彻底失明。在少年时期，我是比较抗拒按摩的，与其说是抗拒按摩，不如说是抗拒一眼望到头的生活。我那时的梦望，是想当数学家或文学家。
在武汉盲校就读小学、初中期间，我的成绩稳居班级第一，去北京参加过1988年的全国盲人中学生智力竞赛，获评过“武汉市三好学生干部”称号，还与视健者同台竞技，在“楚才杯”作文竞赛中四次获奖，在全国华罗庚数学竞赛中获三等奖。1989年初中毕业时，全国没有一所盲校开设文化高中，我只能升入盲校的按摩中专。
开学十来天，老师告诉我们，天津残联和天津职业高中在天津联合办班，学制两年，教授高中课业，毕业后择优可以去长春大学就读中文专业。我有幸被选拔入校，记得开学典礼上盲人作家郑荣臣作为校长发表致辞，说班级的培养目标，就是要让盲孩子接受普通高等教育并融入社会，终极目标则是让这群孩子离开按摩，我心头一阵狂喜。在这里发奋学习，最终，我以全班第一的成绩考入长春大学特教学院中文专业。
大学里八仙过海，我虽然比普通盲人多读了几本书，却无其他谋生本领，于是给自己找退路，碰到不那么感兴趣的专业课，就逃课去特教学院学习一些按摩手法。1994年，国家试点并轨制改革，大学不再“免学费”和“包分配”，由于每个地区的执行程度不尽相同，我们班12个盲生中，大多被分配到了残联、盲校或盲文出版社工作，因为种种原因，我和周云蓬、马立荣三人选择了自谋出路。毕业后，我回到母校武汉盲校，参加了3个月的按摩短训班。命运仿佛和我开了一个玩笑，我回到了当初最想逃离的职业上。南下广东，做按摩、买房、开店、结婚、生子，如今在广州市白云区经营着一家按摩店，每天从早上10点忙到晚上12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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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事按摩二十多年了，我觉得自己最大的失误就是读了大学又回头学按摩时放不下身段，在短训班学的时间太短。如果正经学完3年按摩中专，再考个资格证书，哪怕不从事医疗按摩，开的还是保健按摩店，生活境遇也会与现在大不一样。盲人按摩还是很有希望的，人民群众有需要，尤其现在用电脑的多，玩手机的多，颈椎痛腰痛比较普遍，只要按得好，生活一定会有保障。我们鼓励为盲人就业开拓多种选择，但按摩一定是容纳盲人最多也最方便盲人就业的职业。盲人也有钢琴调律师、心理咨询师、程序员、速录员、电话接线员等，过去也搞过培训，但能就业的不多，多元化的职业前景需要舆论推动，更需要政策助力。
进入大众社会，对于一个盲人来说，像一叶小舟驶入了波涛汹涌的大海。实现自立，解决就业是个最根本的问题，职业无贵贱之别，但职业观有高低之分。盲人需要不断学习，尤其是刚进入这个行业的年轻人，一个月赚几千块钱很容易，但只有不停地学习才会不停地提升，给客人解决病痛，客人更尊重你，你也会活得更有质量、更有尊严。■
白梅?按摩是饭碗，是爱好，更是事业
文 摄影丨《三月风》记者 张西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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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梅
1978年出生于内蒙古自治区呼伦贝尔市，
毕业于通辽市爱心针灸推拿学校，
自2002年起在北京从事按摩，
创办北京市吉祥阁盲人按摩店。
当初我学按摩的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找个饭碗。十几岁之后，我的视力开始大幅下降，想着将来在社会上总得有生存之道，在那个年代，其实也没有更好的选择。
从盲文、保健、中医、针灸、推拿一路学来，我真正对按摩感兴趣是在就业之后。毕业那年我来到北京，在一家按摩店里打工。来按摩的客人，多少带点儿“小毛病”，都是些说重不重、说轻不轻的问题，被我这么一按，还就真的管用。每次按摩结束，客人的一句“谢谢”或是“舒服多了”，我心里总会有那么一丝小小的成就感。一方面，能帮助别人解除病痛；另一方面，可以通过劳动自食其力。从那时开始，按摩于我而言，从谋生方式变成了爱好。
随着时间推移，越来越多的人到店里找“白大夫”，我渐渐有了点儿名气，我开始意识到，是时候拥有一份自己的事业了。我开办了按摩店，用自己的方式服务更多顾客，解决他们的烦恼，我的满足感越来越高。或许这也是大多数盲人按摩师的人生轨迹：学按摩、打工，最终开一家属于自己的按摩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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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个打工人变成一个经营者，是需要一定时间去适应的。以前我们算是销售，只不过售卖的是技术，把业务做好，服务好顾客，就是称职的。成为经营者后，不仅要为顾客服务，还要进行商业管理、协调同事之间的关系，直到现在，我还在摸索和学习。全国的盲人按摩店大同小异，但实际上也有区别。一种是像我们这样，以按摩师技术为卖点，有着鲜明的个人色彩；另一种较为商业化，流水线一般的服务模式，不论是不是盲人，经过简单培训都能上岗，凭着价格低廉迅速打开市场，开设分店，这种模式下的经营者，可以不懂按摩，但一定很会运营。
我入行那些年也是按摩开始红火的时候，如今人们非常注重健康问题，对盲人按摩的接受程度也大大提高，市场需求不断扩大，新涌入的按摩师、按摩店持续增加，行业内的竞争越来越激烈，市场也就开始变得鱼龙混杂。其实稍微有点追求的盲人按摩师，都希望服务好每一名顾客，因为你不知道他是不是第一次接触盲人按摩，如果给顾客按得不舒服了，那人家以后很有可能不再选择盲人按摩。我觉得这是一个行业乃至盲人群体的“脸面”问题。
现在我的小店经营得还算不错，我打算再开一家分店，正在选址，希望能离老店近一点，方便我“两头抓”。干按摩的时间越长，我越觉得精神上的追求胜过物质上的满足，往小了说，是盲人与健全人、服务者与消费者之间的相互满足；往大了说，就是人与人之间流淌的那些情感。■
来源丨中国残疾人杂志社（ID：zgcjrzz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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