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游普陀山之……幸福是什么？

断线的木偶

楼主 断线的木偶说：
1，
年前，朋友华哥的老父亲旧疾复发了。
这老爷子的情况说起来有点儿复杂，病灶不在肉体，在精神层面。
发作的时候，不论白天黑夜，一天24小时家里家外找活干，卫生间一天刷18次，厨房一天擦8次，养在屋后的三只鸡，鸡窝一年更新四代，上方还装了5个摄像头……像是有股力量在强迫他必须一刻不停地忙碌，停了宇宙就会受影响似的。
要是有人劝他歇一歇，他还特爱抬扛，你说：“别忙了，睡会儿吧。”他一准气不溜丢地答你：“死了以后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现在急什么？”
他也不用武力攻击人，就不分昼夜干干干，扛扛扛，执拗无比。
这次的发作过程是这样，华哥打算正月里在家宴请一波亲朋好友，所以年前就备了不少菜，从基本的鸡鸭鱼到各种海鲜，一应俱全。
腊月二十九夜里，全家人都在酣睡的时候，老爷子突然从床上起来，穿好衣服，走进厨房，开始“干”。
先把十多斤猪子排，仔仔细细，拆得骨一盆，肉一盆。
又把养在增氧装置中的鲍鱼和蛏子捞出来，拆得壳一盆，肉一盆。
然后又从水箱把大青龙弄出来，留下尾巴那点儿肉，半截脑袋全掐下来，扔了。
天亮之后，也就是大年三十早上，华哥是被他老婆和老娘的叫声给吵醒的。
一老一少俩个女人围着“奋斗”了一夜的老爷子横眉竖眼。
一个说：“这是我特意去乡下定的最好的子排，七八十块一斤，里面一根骨头都没有还叫啥排骨？你给我吃光，现在你一个人给我吃光这盆肉！”
一个说：“我这几只龙虾是用来蒸粉丝的呀，被你摘成这样，弄几根尾巴端上桌像什么名堂啊？”
“这点菜要你操什么心呀？正月里要请客的呀，都被你糟蹋了，客人来吃啥呀？”
“我好不容易运气好买到这么大的活鲍鱼活蛏子，屋里有你这种活宝也是醉了！”
……
跟以往发作时一样，老爷子并不认为自己有错。面对儿媳妇和老伴的指责，他斗志昂扬，强辞夺理：“吃排骨本来就要去骨的好不啦，我提前去好有啥不对……一个二个头发长见识短，但凡多读点书，都不会蠢成这样！”
俩位女性差点被气死，无奈她们都很有修养，除了气愤和叫嚷几句，也做不出更出格的事。
反倒是老爷子，累了一夜，加上生气，呼吸都明显不均匀了。
华哥觉得头大，他只能给老婆和老娘各发一个大红包，弥补她们的精神损失。
然后，他带着老爷子出门吃了个早餐，然后又陪着老爷子出门钓鱼，无奈不知是不是天太冷的缘故，父子俩坐在垂钓园四个小时，一条鱼都没钓到，就钓到一只不知为啥没冬眠的青蛙。
大过年的，拿只青蛙回去好像也不像样子，干脆放了。
算是败兴而归。
好好的大年三十，华哥全家都不开心。
到了晚上，烟花四起，夜空被照得五彩斑斓，华哥越想越不得劲，于是给我打电话，约我第二天，也就是今年大年初一，一起去普陀山。
华哥说，他每年都带老爷子去体检，除了血糖有点高，其余所有指标都正常。他也按期带老爷子去看心理医生，做心理辅导，甚至经常抽时间带着老爷子去学跳广场舞，以致他自己年纪轻轻，舞姿已经比10年舞龄的大妈还妖娆……但是不管华哥做了多少努力，老爷子这昼夜不眠爱干活的毛病仍会不定时发作。
所以他就盘算着，带老爷子去一趟普陀山，送给菩萨瞧瞧去。
他约我同行，我根本不想答应……曾经有一回，我和华哥一块儿去住酒店，走到楼梯拐角时，不知打哪儿掉出一只小壁虎，刚好落在我头顶，我一边龇牙咧嘴嫌弃，一边用双手捧了这小玩意儿，轻轻将它放在窗台上。
华哥当场对我不屑一顾，他知道我每年都去普陀山，所以觉得对一只壁虎虔诚至这般，是信某种神秘力量信到“走火入魔”了。
他觉得我神经错乱，我觉得他是“无根之草”。
没想到有一天这棵草居然会邀请我做向导，陪他带着老父亲去普陀山，要不是华嫂在旁一个劲儿地说“缘份缘份”，我一点都不想答应。
然后又有别的朋友听说我们年初一就会出发去普陀山，纷纷要求加入。
于是，本来新年并无出行计划只想好好休息的我，被迫组了一支小队，大年三十连春晚都没时间瞄一眼，一直忙着订房和买票。
不知是不是三年疫情给大家造成的“出行饥渴”，年初一这天中午，朋友们已经集合完毕，全部到达我家。他们当中路途最远有八百多里，夫妻俩一鼓作气开过来。
他们都有车，也都有伴，明明可以自己去，一个个却非要赶到我家，再由我带路一起出发……我把这事儿挑明了说，他们无一人觉得不妥，都喜滋滋地表示：挺开心的，没想过划不划算。
2，
继续聊华哥家的老爷子。
出发之前，我们做了归整，尽量少开几辆车，所以我坐了华哥的车。
老爷子坐副驾，我和华嫂坐后面。
刚启动没多久，还没开出昆山市，老爷子的执拗劲就来了，他从兜里掏出个不知打哪儿带来的鸡蛋，非要吃，被蛋黄噎得手捂前胸脸色铁青，也坚决不喝水。
华哥一边开车一边呼唤：“喝水呀，哎，爸，你喝水呀！”
老爷子痛苦地摆摆手，拒绝。
华嫂跳起来，主动拧开她自己的保温杯递过去，老爷子一掌就给掀翻了。
我也赶忙好言相劝：“大叔，您喝点儿水，喝点儿舒服。”
华哥只好将车停在应急车道上，又是哄又是劝又是急，才终于说动老爷子喝了两口水。
我心想：真是比三岁孩子还让人操心。
不过这话不好直接说出口。
华嫂克制情绪，用非常温和地语气叮嘱老爷子：“爸，半个小时前，您早饭整整吃了三大碗面条，八块牛排，所以这个鸡蛋根本不是非吃不可的！我们不让您吃，就是怕您噎着，您看您噎到了，水就在手里，干嘛不喝？我们急，是因为担心您，大过年的，又出远门，要是把您交待在路上……”
老爷子不赞成，也不反驳，坐在副驾一动不动盯着前方。
我劝华嫂：“算啦，大叔知道错了，别说了，他也是不小心。”
我话音一落，老爷子就转过身盯着我，恶声恶气地：“你怎么知道我是不小心？”
“难道你是故意的？”华哥提高音量呛了老爷子一声。
我想转移话题，刚巧高速边有块醒目的广告牌，我脱口读了上面的英文。
又读坏了，老爷子再次讥讽我：“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多有文化！”
我急忙自嘲：“您现在知道也不晚啊。”
华哥气笑了，一边向我赔不是，一边使劲踩油门，从我家出发，一个小时就飙到了杭州湾跨海大桥。
以上都是开胃菜，后面还有更离谱的。
中午到舟山吃饭，老爷子非要当众剔牙，华嫂给他做示范：“爸，大家都在吃饭，您要么去卫生间慢慢剔，要么像这样，用左手把嘴巴罩住……”
老头子才不听，他左挖右挖，一条肉丝从他嘴里飞出，准确无误地落在华嫂手中的米饭上。
（对不起啊，这么恶心的事我也写。）
华嫂真是好脾气，眼里冒着火，出口仍是温和：都跟你说啦，怎么就听不进呐！”
老头子拒绝跟她交流。
我急忙起身，接过华嫂手中的饭碗：“我去给你换一碗！”
饭后，从登岛开始，华哥夫妻俩就开始不间断重复给老爷子洗脑，要他：可以不信，也可以不拜，什么都不用做，跟在他们夫妻身边走走就好，但绝对不可以乱讲话！
这番话大概是听进去了，我们去客栈放行李，再去离客栈很近的普济寺，老爷子果真一言未发，也没做出格的事，在地藏王圣像前，他甚至跪下磕了三个头。
华嫂悄悄跟我说：“好的时候挺正常，一发作就不正常了。”
我问她：“一般什么情况下会发作？”
华嫂：“每当他想起他的家产被人霸占，心情不好就开始钻牛角尖。”
我跟华哥认识不少年了，还从未听说过他家有家产被人霸占的事。
据华嫂说，老爷子原本是老上海人，祖上颇有点能耐，后来败落了。老爷子年轻时家里人口多，为图吃口饭，给家里省点口粮，他就跟人去了江苏北部的一个城市。
后来就在江苏北边定了下来，谈了女朋友，成了家，有了孩子，甚至分到了人口地。
再后来大家都陆续回城了，他留下了。
又过了几年，老爷子的爹妈接连在上海去世，临终前将祖产平分给了三个儿子。
老爷子在江苏北边先是带着妻儿种地，然后做起了粮食买卖，没有挣到大富大贵，但生活维持得不错……老爷子从小饭量惊人，在他成长过程中，遭遇政策起起伏伏，多数时候伙食定量，再加上他兄弟多，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导致他在上海那些年几乎从没吃过饱饭，自打来到农村后，他终于吃撑了，特别是做上粮食买卖后，看着家里堆积如山的大米小麦，老爷子从胃到灵魂，都饱得心满意足。
他一心一意忙着经营他的粮食买卖，以及养育二女一儿，居然没留意世道在变。
上海那边祖产拆迁的时候，老爷子的两位兄弟原本打算通知他一声的。
但是兄弟家的儿子们、也就是老爷子的侄子们不愿意！
反正老爷子的户籍早已移出，反正祖父母已经作古。于是侄子们就把属于老爷子的那份给瓜分了。
等老爷子听说这回事，找回去的时候，老屋原址早已竖起高楼，嫡亲兄弟不知所踪，侄子们也联系不上，好不容易靠政府力量找到他们，他们却避而不见。
愤怒之下，老爷子打算去法院告状，但因为事过经年，许多岗位人员调动，他又长久不在上海，人证物证十分难找，且当初双亲遗嘱也莫名其妙找不到了，所以官司也没打成。
不过，据以前的老邻居帮老爷子计算，他损失的财产在千万级别。
折腾两三年，亲情没了，钱也没寻回来，老爷子继续回江苏经营他的粮食买卖。
从那之后，他就开始变了，每当想起骨肉至亲的冷酷和无情，以及被他们侵吞那笔巨款，他就会辗转反侧，彻夜不眠。睡不着，他也舍不得浪费时间，就起来干活。越干越睡不着，越睡不着越想干，形成了恶性循环。
后来随年年龄越来越大，脾气也越发倔强，家里家外的，十分不讨喜。
长安尽头无故里，这遭遇，大概换谁都憋屈吧。
我听得唏嘘不已。
3，
当晚，睡觉之后又有状况，老爷子去卫生间，直接尿在了地上。
华哥给我发消息，因为房是我订的，我有客栈老板微信，华哥想请人家送只拖把来。
我给就给客栈老板发消息，要拖把。
拖把送来了，华哥自己动手把卫生搞了一遍。
零点过后，华哥又给我发消息，说老爷子半夜睡不着，又起来干活了，结果力气太大，把洗手池给弄掉了下去。
我又给客栈老板发消息，说明情况。对方也好说话，说明天喊师傅来修一下就行了。
然后，我就听到华哥父子在隔壁吵架。
我们住的是带庭院的房子，华哥敞着门，根本不用偷听，我就能听到他们的吵架内容。
华哥说：“能跑能跳，能吃能喝，你还没到大小便失禁的年纪啊！你看你白天爬山，走得比我们都快！”
老爷子说：“你老了跟我一样！”
华哥：“我跟你不一样，你不会向前看，我会！我从来没怪过你没把家产讨回来，想要什么我自己挣，挣不到是我没本事，但是我心安！”
老爷子：“你心安个屁！”
华哥：“你一天到晚想有什么用？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追不回来就追不回来了！当年天下都是秦始皇的，他人现在在哪里？现在什么是他的？你放不下，没折磨到别人，前半生折磨我妈，现在折磨我们！”
老爷子：“你懂个屁！”
华哥：“你看我们这一大家子，哪个不合你心意？不说两个姐姐把工作家庭经营得有多好，就说我自己，我们夫妻俩比你会做生意比你会挣钱，我的儿子考上了211，女儿考上了985，女婿考公一口气考进了省厅……我们这是一代比一代强，这是拿钱能买得到的吗？”
老爷子保持沉默。
华哥：“你跟我妈结婚时一无所有，现在你有儿有女，有孙子有孙女……”
老爷子听到这里突然暴跳如雷：“别说985、211，就是清北，也不敢保证这辈子能挣到几千万上亿的钱！”
华哥差点吐血，扳着手指头开始数：“钱钱钱，你就知道钱！我要是你，就是现在死了，也会心满意足，口眼紧闭！你儿子媳妇孝顺你，大事小事不跟你计较，小到人家吃饭你剔牙，大到大小便失禁，我们哪次没有认认真真照顾你？你孙子孙女，没要我们辅导过一次作业，没上过一天培训班，没多花一分钱，每年家长会，我都被老师请上台谈育儿经验，我哪有什么经验，都是孩子自己争气……”
听到这儿，我是实名羡慕了，随着家里的娃越来越大，也越来越有他自己的思想，以致现在想跟孩子讲句道理，都搞得跟古代忠臣死谏一样，不仅要提前打腹稿，还得挑场合，看眼色，并掂量语气，“启禀皇上，老臣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孩子通常是一副“来人，拉下去砍了”的嫌弃样子。
华哥还在继续：“我的这对儿女，不管给我多少钱，哪怕把整个地球都给我，我也不换！爸，说了这么多，你听明白没有？你的兄弟们吞了你的钱，不假，他们现在可能比你有钱！但你有人，你的后代，务实，上进，这是用钱换不来的！你不可能什么都有，也不可能什么都没有！你现在有的，是无数人眼红都眼红不来的！”
老爷子像是听进去了，完全没了声响。
道理也许他也懂，但他放不下。
“全家平安，儿子媳妇孝顺，孙子孙女有出息，爸，你这辈子混得不错啊！”
我简直想为华哥鼓掌。
4，
接下来的行程，老爷子没再出过妖蛾子，不知是不是把华哥的话听进去了。
所以回程的时候，气氛轻快很多。
路上，我告诉老爷子，心理学上有个效应叫墨点效应……就是如果墙上有个黑点，你一直盯着黑点不放，黑暗就会占据你的视线，让你看不到光明和其它色彩！
这次老爷子没贬损我，但是华哥狠狠夸我“有文化”。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人最是奇怪的动物，没钱的时候觉得钱好，没房的时候觉得房好，离别的时候觉得相聚好，生病的时候觉得健康好……我们人类，永远对已拥有的东西缺乏敬意、对未得到的充满渴求。
我们每个人，都终将离去，从物理消失到世间再也找不到一丁点关于我们来过的痕迹，不论你曾拥有多少金钱，吃过多少美食，穿过多少华裳，还是位高权重……所有人，都不过是时间长河里的一粒微尘。
很喜欢《大鱼海棠》里的一句台词：我们经历几次轮回，才换来这个旅程，而这个旅程很短，因此不妨大胆一些，大胆去爱一个人，去攀一座山，去追一个梦……有很多事我都不明白，但我相信一件事，上天让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让我们创造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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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故而知新

沙发 温故而知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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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温故而知新说：
路上，我告诉老爷子，心理学上有个效应叫墨点效应……就是如果墙上有个黑点，你一直盯着黑点不放，黑暗就会占据你的视线，让你看不到光明和其它色彩！
这次老爷子没贬损我，但是华哥狠狠夸我“有文化”。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人最是奇怪的动物，没钱的时候觉得钱好，没房的时候觉得房好，离别的时候觉得相聚好，生病的时候觉得健康好……我们人类，永远对已拥有的东西缺乏敬意、对未得到的充满渴求。
我们每个人，都终将离去，从物理消失到世间再也找不到一丁点关于我们来过的痕迹，不论你曾拥有多少金钱，吃过多少美食，穿过多少华裳，还是位高权重……所有人，都不过是时间长河里的一粒微尘。
很喜欢《大鱼海棠》里的一句台词：我们经历几次轮回，才换来这个旅程，而这个旅程很短，因此不妨大胆一些，大胆去爱一个人，去攀一座山，去追一个梦……有很多事我都不明白，但我相信一件事，上天让我们来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让我们创造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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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亮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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