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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3-2 01:31:38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楼主 断线的木偶说:
前一个夜晚过得不好。第二天上班时,坐到通勤车里,老张依然闷闷不乐。
老张平常还真就算得上个能说能笑的人,逢年过节所里联欢时,别人卡拉OK,老张的拿手好戏是讲笑话。而且他讲的笑话不庸俗,有文化。今年春节,老张讲的是金圣叹轶事。他说那个腰斩《水浒》的金圣叹,其实是个幽默大师。在他晚年罹罪后,刽子手要对他行刑时,他站在断头台上,还不忘塞给刽子手一个捆扎严实的小红包。说到这里老张旁白道,看来古代就有塞红包的传统,像现在一样,为的是事情好办。刽子手捏捏红包比较满意,他知道金圣叹这人向来出手大方,他决定砍头时力争干净利落,别让这知识分子多受折磨。行刑官一声令下,刽子手手起刀落,金圣叹身首异处。刽子手放下屠刀,拣一背人处,迫不及待地打开了红包。却没想到,红包里并无一文小钱,只是在一张纸上,挥挥洒洒地写着“好快刀”三个行书大字……老张的笑话刚一讲完,大伙早笑得前仰后合了,可新所长当时就冲他翻了脸。你这是影射,新所长说,你是不是对新领导班子有什么不满?原来新所长上任后的这第一个春节,改变了一点福利发放形式。以前是把每人几百块钱的红包发到人头,这回是把那红包里的钱换成鸡鸭鱼肉送给大伙;而在以前年年都有的红包里,装上了新领导班子写给每位职工的年终评语:××同志,在过去的一年里,你能坚持四项基本原则,拥护改革开放的政策,为中国的有色金属事业作出了贡献。希望今后……新所长的批评异常严厉,让老张春节都没过好。他总想跟这位新所长解释一下,可新所长根本不给他机会。一直到开春后搞完了高级职称的评审工作,老张发现他已经没法张嘴了。为了这事,小徐狠狠把他教训了一顿。沉默是金,小徐说,你也人到中年了,怎么这么没有深浅不知轻重呢。是不把职称白话丢了就好受了?老张听着小徐的指责,恨不得扇自己两个大嘴巴子。
小徐是老张的妻子,在刚刚过去的这个夜晚里,就是小徐的表现使老张感到了某种不好的。
老张在等车的时候默不做声。所里的通勤大客一过来,他第一个挤了上去,打夯似的一屁股坐到车前端右手的单人座里。
老张你今天太没风度了。
车开以后,老张听到身后有人对他说话。他睁开眼睛,回过头来,见是两位女士坐在身后的双人座上。两位女士一个是新评上副研究员的张小梅,一个是打字员屈颖,都在眯着眼睛冲他笑。老张一时没反应过来是谁说的话说的是什么,只愣磕磕地扭着脖子看她们。
啊?
一家子你是不是有病了呀,张小梅说,我说你今天太没风度,跟女的挤车。
啊。老张这才回过味来,叹了口气,转回身子。我哪敢跟女的挤,躲还躲不过来呢。老张又突然回过头来,你们说这女人——
老张没能把话说完,他发现张小梅脸色有点不对。他一下子想到了刚刚结束的高级职称评定。比他小两岁晚一届的张小梅已评上副研了,可他却又一次名落孙山。他有点不安。他跟张小梅的关系非同一般,好多年前,他们前后脚毕业来研究所工作,互相还有过那样的意思。未成良缘的原因十分简单,那时候他们都羞于首先开口道出隐衷。后来他们就各自结婚了。倒是结婚以后,他们才把许多事情摆上了桌面。他们都没对过去的事情表示过遗憾,但多年里,他们彼此间的相互照应一直心照不宣。
又和小徐吵架了吧?老张和张小梅都尴尬着,屈颖从旁边插了一句。
嗨嗨,不提她。老张感激地看屈颖一眼,把身子彻底扭向她们。有空我真得跟你们咨询咨询,这女人我怎么——越来越摆弄不明白了呢……
老张你说话太色情了。屈颖脸上挂着坏笑。你儿子可都念初中了……
这小屈,尽往邪处瞎猜。看到老张被屈颖说了个大红脸,张小梅重新自然起来解老张的围。人家老张可不是你想的那意思。是吧老张?
是,是。老张忙点头。
你看老张说是那意思。屈颖已经笑出了眼泪。
不是,我不是……老张让屈颖这么一绕觉得挺开心的。当然表面上他得脸色通红又急又恼。在瞬息之间,他目光还很暧昧地和屈颖的目光碰撞了一下,结果碰得他心脏咚咚跳个不停。
张小梅也笑了起来。老张你甭解释,她说,小屈她鬼着呢,是钻空子。
老张忙说,屈颖你真能钻空子,和老大哥开玩笑。这时老张在前一个夜晚被妻子小徐惹起的不快已荡然无存,他在想,这屈颖的笑声可真有感染力,以前怎么没注意呢。他觉得屈颖伏在张小梅肩上不能自持的样子,就像一种好闻的气味那样熏得人心里发痒。老张比较着小徐张小梅和屈颖这几个女人,慢慢地止住笑问了一句:
你们说,一个女人身上,什么优点是最主要的?
张小梅很认真地想了想,吃苦耐劳——温柔吧……张小梅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说不好说不好,这种事小屈说得清……
屈颖一直没能收回脸上那片灿烂的笑容,这会儿发现二张的目光都一本正经地打在她身上,她憋不住笑得更厉害了。她笑着笑着好像忽然发现了什么,压低了声音显得神秘莫测。老张,老——张——屈颖再一次扑在张小梅肩上,话没说完,自己先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了。要我说呀……要我说呀……老张是——
这时通勤大客开进研究所的院子了,屈颖到底没能把她要说的话说出来。
此后的日子里,老张时常会莫名其妙地想到屈颖,似乎屈颖与他之间有了什么未及验证的沟通与默契。每当他们见面时,一个微笑一个眼神,全都显得含义无穷。老张想到了当年他与张小梅的欲言又止,觉得这的确是往昔故事的重新上演,他有点慌乱可也感到高兴。每回与屈颖见过以后,他都要有一番的骚动不安,有时还会像年轻时一样,动不动就专心致志地沉浸到男人们私下里经常迷恋的幻想中去。当想到一些着边际或者不着边际的让人激动的事情时,他会情不自禁地耳热心跳。甚至夜里在和小徐例行公事时,他也能在幻觉的支配下表现良好。小徐很高兴。小徐认为是她对老张的批评产生了作用。她说你懂事了。小徐不好意思说你在床上又有了热情。小徐说,你终于学会了什么时候安静什么时候活泼,像个步入中年的成熟男子了。老张对小徐的表扬不置可否,其实他心里在想,现在社会毕竟开放了,我没有道理像当年对张小梅那样,把感情埋在心底,最后导致美梦破灭。
屈颖并不总坐单位的通勤大客,每周有两天,她骑自行车上下班。有一天老张问她,你为什么不天天坐通勤车。屈颖回答,我害怕每天都见着你呗。老张立刻心跳如鼓。他愿意把屈颖的意思理解为:如果我天天和你见上一面,我担心我管不住自己的感情。老张想赶紧接上一句,说我可天天都巴望着能见着你呀。可老张没敢。能讲善说的老张在这一刹那张口结舌。过一会儿他才听清了屈颖的解释。屈颖说,她女儿每周有两天要去学手风琴,这两天她得骑车接送女儿。这样每周除去双休日的两天和屈颖女儿学手风琴的两天,老张可以有三天和屈颖同乘一车上班下班。
同乘一车也并不一定就有说话的机会,即使说话,也不一定就能偷偷摸摸地引到一些暧昧不明含沙射影的有趣话题上去。屈颖倒从无顾忌,可老张不敢不管不顾的。以前他的爱说爱笑从来没往女人身上用过,他不能让别人看出可疑来。老张觉得他现在十分嫌恶那些每天与他同坐一车的单位同事。
屈颖并不只和老张说说笑笑,但老张发现,屈颖不论跟谁笑闹,总会时不时地看他一眼。有时说笑得有点过分了,一遇老张的目光,她还会马上收敛或者更加过分。老张心里热乎乎的,他断定在这个车上,屈颖对他另眼相看。可是有时老张也感到心虚,他不知该怎么进一步把握他与屈颖的关系,他没有在一对已婚男女间确定某种可能的经验和办法。就这样,一段时间下来,老张感到焦灼难耐。他觉得他仿佛成了一扇找不到意义的破旧门板,只能任屈颖那双白净的小手推来推去;而从他自己这个角度来说,关上和敞开好像都不对头,同时关上和敞开也似乎都不属于常态。他在反复坚定了决心以后,试图试探着向屈颖表示醋意,希望能从屈颖的态度里看出点内容。
你怎么——有一天老张很委屈地埋怨道,跟谁都能乐得起来?说完这话他就紧张,紧张的同时他还后悔,甚至他很希望屈颖对他的话没有反应然后这事就这么过去。可屈颖的回答意味深长,反倒让老张不知所措了。但并不是谁都能让我发自内心地乐呀。屈颖的这种回答有点欲擒故纵,逼着老张只好把胆子顺势再放大一些。难道我也不能?老张憋了一会吭吭哧哧地说,我也不能让你发自内心地……老张的呼吸已经细若游丝,像一个被告在等待法官判决。屈颖的脸稍微红了一下,但紧接着就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老张你可真有意思,你说呢,你说你能不能……老张的血液一下子凉了。在他的感觉中,屈颖那又响又亮的声音就像一只只锋利的爪子,已经扒净了他身上的衣服,他羞得只有纵身跳车这一条道了。他似乎看到了车上其他人听到屈颖接下去的“发自内心”、“欢乐”之类的话后望向他的眼睛。你——他急中生智地打断屈颖,也提高了声音打岔说,你怎么就不信、就不信我肯定能编出最高水准的幽默笑话呢……事情过后,老张只要一想起这一幕就禁不住后怕。但他觉得屈颖对他并不是有意捉弄。他认为屈颖是一个个性鲜明大胆泼辣的女人,而这样的女人,是不可能靠几句玩笑就从她嘴里得出一条非此即彼的重大结论的。
那天以后,老张便有意地总是坐到通勤车后部,避免和屈颖挨得太近。但他身体躲开了屈颖,眼睛却无法不时时流连在屈颖周围。看屈颖和其他人又说又笑,他照样心里难受。屈颖对他一如既往,不坐他身边的时候,间或看他一眼;一旦和他坐在了一起,说的笑的似乎更起劲些。老张没屈颖那两下子,他没法不让自己的变化流露出来。他神情恍惚思维迟钝,很快就引起了车上其他同事的注意和议论,不时有人问他怎么性格忽然起了变化。这时的老张就比较尴尬,甚至狼狈。幸好有妻子小徐近来的教导适时地响在他的耳畔,使他得以迅速地转危为安。多说话不得罪人嘛。老张这种暗指新所长的语气让大伙开心,接下去大伙还能听到他惟妙惟肖地模仿一个电视小品演员的口吻撇着嘴说话。俺家小徐说了,老张把嗓子勒得很细,眼睛悄悄地觑着屈颖。言多语失要不得……这样不失时机地把小徐当成挡箭牌遮在面前,老张终于轻易脱身了。于是一遇发问他就半真半假地自我解嘲,使他的性格转换得以顺利完成。
但老张这种表演成分过重的性格转换也给他自己出了个难题,不能再与屈颖说笑,他就好像无以寄托了,一种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悬置感,时时缠绕在他的心中。尤其是他不声不响地坐在车后,用又恨又爱的目光抚摸屈颖时,他脑子里就会浮起那天屈颖没说完的下半句话。要我说呀……老张是——屈颖的评价到此中断了,给老张留下一个颤巍巍的谜团,涟漪一般的越荡越大。她要说我是什么呢?是怎么样的呢?老张如何想象也补不齐后半句话。老张很希望能找机会让屈颖把话说完,他认为屈颖的评价肯定耐人寻味。而一旦他把屈颖那耐人寻味的评价了解完全了,他也就有把握确定两人间某种可能性的是否存在了。他想把自己的性格转换再调整回去,可他又觉得没有契机也没有理由。就这么着,老张处在了一个进退两难的夹缝之中,他很希望凭借某种外力,来结束他这轮落寞的演出。
终于有一天,这种外力姗姗而来了,它来自于老张的老朋友张小梅。
尽管车上的同事都同意一种简单的解释,认为老张变化的动因是小徐以及新所长,但张小梅对这样的结论不能接受。我可了解你,后来张小梅对老张说,你的这种解释是放烟幕、打掩护。这段时间,张小梅也总坐在通勤车后部,有意无意地观察老张。老张不是榆木脑袋,他觉得这次职称评完后,张小梅似乎总想对他说点什么。他很感激张小梅对他的关注。这种事情怪不得你。老张想,如果张小梅提起话头,他就这样说。这是新所长在搞名堂,他是嫉妒我的才华。当然老张心里也有数,如果张小梅不先提话头,他不能主动说,那容易让张小梅产生误会。他又记起了那天他顺嘴说出“哪敢跟女的挤”后张小梅的表情。
那天在车上,身旁没人注意他们。张小梅关切地问了一句,你最近怎么总心事重重魂不守舍的。
老张的战术在张小梅面前全部失效,他刚说俺家小徐说了,张小梅就打断了他的话头。你怎么跟我也这么没正经的?老张愣一下,张小梅也愣一下。然后张小梅用一种奇怪的声调问老张,你还记不记得你二十年前什么样子?
老张望着张小梅满脸困惑,他只记得二十年前并没有评职称这种事。他憨憨地一笑问张小梅什么样子。张小梅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一下然后又青了。就是现在这种样子。张小梅用半是讥讽半是调侃的口吻说,报纸上都写了,男人的第二青春期就在你这岁数。
张小梅没提职称的事,这让老张觉得遗憾。可是晚上下班坐进通勤车,看着车厢前边并肩坐在一起的张小梅和屈颖,老张忽然领悟到张小梅的话里有很深的意思。她是看出我对屈颖的态度了吧?老张思之再三,得出了这么个结论。老张注意地看着两个女人流畅的背影,发现她们时而哈哈大笑,时而窃窃私语,浑圆的肩背和黝黑的头发,全都让他感到亲切。张小梅会为我保密的,老张想,研究所里,她始终都是我最好的朋友。老张对张小梅充满了信任,同时他感到自己的身体又开始了激动。
这天晚上,回到家里,在使小徐很快乐的时候,老张忍不住问了一句。你说,人有没有第二青春期?小徐正在老张身下忙得不亦乐乎,听老张这样提问,以为是在说她,就把脸板了起来。怎么着,你下一句是不是想说我这个女人有点这么大岁数不知羞了?老张忙解释,哪里哪里,我觉得你这样挺好。老张哄着小徐说,我就是没想明白,像咱们这种孩子都快要娶媳妇的人又有了热情,是青春期的延续呢,还是第二青春期的到来?小徐轻轻地哼叫着,重新高高兴兴地忙了起来。延续也好到来也好,小徐说,有那股热情,就比啥都好。
屈颖到底向老张发出了她的隐秘邀请,这是老张求之不得而又不敢相信的事。
老张再一次完成了性格转换,重新恢复了向屈颖的靠拢,当然他现在变得技巧高超了。他与屈颖的接近甚至调笑,总用张小梅作为掩护,这样他们三人以一种共谋的方式互相制约又互为阶梯,使同车的同事看不出破绽。在这点上,老张知道屈颖也满意。所以这天的上班路上,屈颖伏向老张耳畔悄声耳语时,不仅车上的其他人没多留意,连坐在他们身边的张小梅也只顾看车外道边一辆撞在树上的公共汽车了,没发现老张脸上的兴奋有点异样。通勤客车驶出肇事地段后,张小梅回头问了句老张,你们不看热闹偷着说什么?老张不觉有点紧张,可屈颖却一脸顽皮地抢过了话头。我想让老张跟我约会,他答应了。张小梅“啊”一声,扭头重看老张。老张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以为屈颖又拿他寻开心呢。刚才屈颖让他到办公室打个招呼后,立刻去打字室找她一趟。屈颖邀请时一本正经,没有半点玩笑的意思。老张知道打岔已经来不及了,赶紧琢磨该怎样应对。可这时屈颖又开口了,刚才我是提醒老张,到时候呀,别忘了带上小徐一块赴约。屈颖说完哈哈大笑,张小梅打了屈颖一下也笑起来,老张也笑了,身前身后的几个人也都笑得开心。
屈颖的打字室,在办公楼最高的六层楼里端,地理位置相当隐蔽。到达这里,不光要依次经过如同重重哨卡般的所长室、副所长室,书记室、副书记室,而且进屋前,还得被门上“闲人免进”那几个醒目大字审视一番:你是否属于“闲人”?研究所里,除了几个领导,一般研究人员是很少走进打字室的。比如老张,以前就从没来过这里。现在老张站在这间普普通通的打字室里,看着屈颖周围的电脑、打印机、复印机以及规整的和散扔的各类文件,觉得这里并没什么了不起的。而刚才在门口,在他贼眉鼠眼地四处张望时,他腿肚子还真就有点发软呢。
老张是不我不找你你就永远也不会迈我的门槛?屈颖高高兴兴地迎进老张,让老张坐在真皮转椅里,自己则把屁股虚虚地倚坐在工作案上。
哪里哪里,不是不是。老张有点语无伦次,平视的目光躲躲闪闪,不敢过久地停留在屈颖腰臀的部位。你这儿壁垒森严的,是咱研究所的心脏重地,我没什么事,怎么好来打扰。
你这人——挺有意思的。屈颖笑笑,扭了扭身子,手里拿着一沓白纸摆弄起来。好像是从今年春节时你讲笑话开始,我对你就越来越觉得有了好感……
老张没想到屈颖这么直截了当开门见山,他刚刚松弛下去的神经又紧张起来。我也是。他想这么回答,可他担心如此简单对于屈颖的直率来说会显得漫不经心。我对你也有好感,甚至超过了好感,而是……老张想使自己激动起来这么回答,可屈颖的表情又明明是一片真纯洁净,不容你生出一丝一毫的非分之念。老张讪笑两声不知该怎么接茬儿,忽然不合时宜地想起来了另一件事情。
哎,屈颖,那回你想说我是什么来着?你话没说完,车就进院儿了。
老张的话让屈颖愣了一下。唔?她说。哪回呀?她睁大一双黑亮的眼睛,努力回忆。
屈颖的表现让老张失望,他无法断定他在屈颖心中到底处于怎样的位置。但话已出口,也只好说完了,老张便言简意赅地学了一遍那天关于摆弄女人之后的对话。结果,老张没学完,屈颖就已经想了起来,她又一次抑制不住地掩口娇笑。
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屈颖从工作案上直起了身子。我是想说你,我是想说……屈颖像那天在车上一样,笑得已经说不出话了。
老张脸上的肌肉上下抽动,屏息静气地等屈颖笑完。他认为,屈颖即将给予他的评价或界定,对此时的他来讲,要比所长的态度和小徐的批评都更重要。可过了一会儿,待屈颖止住笑后,那一句耐人寻味的话却还是没溜出屈颖的嘴巴。算了算了,我以后再告诉你吧。屈颖欠身坐在一张靠近老张的椅子上,眼睫毛上还挂着星星点点的泪花。今天我找你,是有重要事求你。屈颖的表情郑重起来。
老张觉得在屈颖面前,他永远都处于被动之中。屈颖是海水,他是一叶无舵的舢舨,他的起伏进退,得完全听凭屈颖的潮涨潮落。现在屈颖需要平静,他知道他就不能亢奋。
什么事呀?老张的表情只好也郑重起来。
你——你得先答应我我才说。屈颖这时一脸清纯,像一个不谙世事的女中学生。我有点不好意思,我怕你拒绝……屈颖的声音像酒一样醉人。
拒绝?我怎么能拒绝你呢。老张紧绞着双手不敢动弹,他担心一旦两手之间失去制约,它们就会伸向屈颖细嫩的脸颊。想说什么你就说吧……
你真答应我不拒绝我?屈颖看上去又惊又喜,脸上的表情和嗓子里的声调,全像蜂蜜一样甜滋滋的。我想求你帮我写两篇论文……
写论文?什么论文?老张一时没反应过来。
有色金属呗。屈颖有点紧张地盯着老张。跟有色金属有关就行,每篇不少于三千字。
你——你要,有色金属的,论文?
是这么回事老张,高级职称不是评完了吗,该评中级了。我也参加评,可我以前以为没论文也能对付过去呢。刚刚得到消息,必须有论文……
这,那——可现在写发也来不及呀。
来得及,我求好人了,一个是报纸一个是杂志,都给我留版面呢。
你……
你不答应我?屈颖的声音里带出了哭腔,是不是你也觉得我没资格……
哪能呢。老张不知道自己该泄气还是该高兴,反正他无法自然起来。能评上职称是大事也是好事。论文——我什么时候给你?
你答应了!屈颖高兴地叫了起来,抓住老张的一只手使劲摇撼。太好了太好了,老张你真是个大好人够意思……
把要办的事情谈妥了,两人一时都无话可说。老张低头看屈颖在皮鞋与裤角间丝袜包裹着的圆润的脚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原来她找我只是为了求我帮忙。老张这么想着,试探着往起站,准备离开屈颖。可屈颖仿佛看穿了老张的心思,她稍一犹豫,又用轻柔的声音留住了老张。
老张,
唔?
有句话我早就想跟你说……
什……什么……老张的嘴巴已经发瓢了,他觉得他实在经受不住屈颖这一次次一波三折的引逗与刺激了。我看……就不说、说……在这种时候,老张很想制止屈颖。他已经意识到,即使屈颖现在说出了他以前想听的那些话,那种不再纯洁的感觉也无法使他由衷地高兴了。
这回评高级职称——屈颖好像没留意老张的态度,她只顾瞟着门口压低了声音。你知道谁把你顶下来的吗?
谁?老张没想到屈颖说的会是这个。
你心中有数就行了,可千万不能把我卖出去……
不能呀,你告诉我谁吧。老张终于敢正视屈颖了。
是——张小梅!
张小梅来老张办公室找老张时,老张刚去打字室给屈颖送论文回来。在打字室,屈颖高兴得像个孩子。她立刻上机,把两篇论文的题目和题目下边“屈颖”这个她自己的名字打了出来,对着显示屏得意地欣赏。端详一会儿,她才把它们存上盘,满面红润地起身致谢。你真够朋友老张,屈颖说,说这话时屈颖和老张站得很近。我真不知道该怎么报答你,我……屈颖的眼睛脉脉含情,让老张快乐得飘飘欲仙。老张不好意思地一个劲摆手,没什么没什么,但他心里却想,我不求报答,只要你能做我的,做我的……不过老张管住了自己。刚刚给人家帮了点忙,就立刻扯出那种事情,这要让人瞧不起的。你赶快打吧赶快打吧,老张红头涨脸地拍拍打印机,打完了好赶紧用特快专递寄走。老张一边嘱咐一边恋恋不舍地向打字室门口移动脚步,他觉得,他盼望屈颖赶紧拿到中级职称的心情,比盼他自己拿到副高职称的心情还要强烈。离开打字室,老张一脚轻一脚重地抻着大步,快速穿过那些哨卡般的所长室书记室、副所长室副书记室,直到接近楼梯口的安全地带时,才壮着胆子回过头来。他看到,屈颖的半个身子探出打字室门外,正情意绵绵地目送着他。老张回到办公室后,屈颖的目光仍然在他眼前流动飞闪,弄得他浮想联翩、心绪不宁。结果就在他不知道干什么好时,张小梅推门走了进来。
自从听屈颖讲张小梅顶了他的职称,老张心里十分矛盾。他不愿意相信这事是真的,可屈颖的信息又不容怀疑。况且评上副高这几个月里,张小梅跟他的关系也的确有点……生硬?做作?不大自然?屈颖说,张小梅的丈夫与新所长是多年的哥们儿,可张小梅从没把这事向他透露半句。老张几次想去质问张小梅,可又觉得没什么意思。她已经评上了,我已经落选了,抛开多年的关系这一条不说,就是真骂她一顿,又能怎么样呢?老张只能独自慨叹:人哪,都他妈的就那么回事吧!所以这些日子,尽管他在心里对张小梅充满敌意,可表面上没做出任何表示。在通勤车上,在单位里,在一切有同事们在场的地方,不管对张小梅对屈颖还是对其他人,他全都一视同仁地冷淡他们。小徐的管束重新成了他性格转换的挡箭牌,他又一次成了个不苟言笑静思默想沉稳持重的人。有一天屈颖悄悄问他,老张你是不因为我……老张安慰似地偷偷按一下她的胳膊,怎么会因为你……张小梅有两次也想往老张身边凑,可老张巧妙地避开了她。但现在,张小梅堵住笼子抓鸡来了,这让老张一时手足无措。
老张老张,我刚刚才搞清楚怎么回事。张小梅闯进屋,并没理会老张的窘态,一边快速开合着嘴唇,一边一屁股坐在老张对面的一把椅子上。你这回知道了吧,那就是狐狸精,你是不是还动了那样的……丢人念头!
怎么回事?我……老张被张小梅说得有点发愣。
怪不得她整天跟你套头套脑贱扯扯的,原来是怕你去找去告去跟他们干……
干……老张本来想托词支走张小梅,可张小梅那种对他一如既往的亲切与直率使他受了感染。你说什么呢小梅,我根本听不明白……
你——张小梅生气地拍了下桌子,你怎么现在总跟我装糊涂?你知不知道,过分的宽容就是窝囊,就是无能,就是任人宰割。
嗨,这到底怎么了小梅,你把我说懵了。
我在说你这几天闹情绪的事呀。
闹情绪?
你不是在为职称的事闹情绪吗?
为职称?我……
难道你不是为屈颖顶了你职称的事闹情绪?
屈颖……小梅你细说说,怎么回事,我真的不知道……
你呀——怎么你这消息闭塞得都不如我了?我以前也总想不明白,怎么副高里边能没你呢。原来呀,是新所长做了手脚,取消了你的副高名额,从上边要了个中级名额给他那没有资格的小情人儿……
老张在家生了几天病,生病期间,张小梅屈颖还有几个同事及新所长都分别来看过他。老张知道自己的病没多重,但不用装相,一有人来他还的确就虚的不行,恹恹无力地,让别人把话题从蒋筑英罗建夫那里引过来,对中年知识分子的身体状况发了不少感慨。老张在没人来的时候能状态好些,状态良好的主要标志是他可以心平气和地想许多事。他想到了屈颖想到了张小梅想到了小徐甚至还想到了新所长,越想他就越不生别人的气而只对自己感到不满,他就在心里对自己进行严厉的批评并且反复修订出自己今后的行为准则。生活是什么?病情好转之后,老张深有觉悟地对小徐说,生活就是金圣叹和他的小红包。春节之后,老张在对小徐分析新所长对他的态度时,也给小徐讲了这个笑话。小徐并不太理解老张这样说话的意思,可她对刚刚病愈的丈夫十分顺遂。对对,是金圣叹,和他的小红包。老张见小徐同意他的观点就更兴奋了,他以一个一家之主的架势面对妻子和儿子发表演说。所以呀,他语重心长地谆谆说道,咱们怎么才能避免成为那个拿了个写着“好快刀”的小红包就偷着高兴的刽子手呢……
连续多日,不论白天还是晚上,小徐对老张都非常满意,她夸老张这一阵子懂得珍惜她了。当时老张也很快乐,他想开句玩笑,幽默一把。可他不敢开口。在小徐夸他时,他鼻子发酸眼睛发潮,他怕小徐看出他的异常。他只能在黑暗中把小徐搂得更紧,又好好地把她珍惜了一次。第二天在上班的通勤车上,老张想着小徐的种种好处,不知不觉间就笑出了声音。在他心满意足地微笑时,他听到旁边座位上有人议论他。
你说老张他这人是——张小梅的声音压得很低,她的表情也比较严肃——是怎么了?
老张这人呀……屈颖声音里的顽皮与放肆一如往昔,依然具有极强的感染力。我看他是,他是——屈颖似乎猛然想起了什么,话没说完,就笑得伏在张小梅肩上不能自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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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3-3-2 07:44:23 | 只看该作者
沙发 月亮河说:
首先感谢楼主的分享 这篇也有意思 色迷心窍,勾心斗角  只是不太明白小说的名字是什么意思,管理需要多加一勺糖,这个管理是他老婆管他,所以对他比较温柔,比较宽容,是这个意思吗,整篇的文章最后只是在夸奖他老婆吗 .请能分析的朋友出来讲一讲我真心求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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