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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瞎子-草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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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4 15:43:51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楼主 黑煤面子说:
本帖最后由 黑煤面子 于 2023-11-4 15:45 编辑

第一回
据知情者说:本人出生于一九七二年九月十五号,农历八月初八。
有位算卦先生说我是林彪转世,幸亏瞎了眼,不然世界将因我而大乱。那先生又说,我虽瞎了眼却会比常人有出息,能活九十多岁,美中不足的是我会在战争中被乱枪打死。
算卦先生显然是胡说八道,我父母居然信了几分,我外婆还说我长得真像林彪。既然他们信了先生的鬼话,人家先生又说我比常人强,他们也就少了些对我将来的担忧。
我八个月得了麻疹,十个月便彻底瞎了。关于瞎眼之故,有人说是出麻疹被白帽子医生冲了;居然还有人说:“他家祖上没德性,他爷爷曾给某位靠算卦为生的瞎子算了一卦,那算卦先生被折服,乖乖把当天所有收入给了他爷爷。”意思是:我爷爷轻而易举地骗了那可怜的盲人奋斗一天的血汗钱。我当然想亲口问爷爷究竟有无此事,但我父亲两岁就没爹了,死无对证呀!
多年后我学了医,想起母亲常说:“建民坏眼睛的那年,家养的绵羊总得一种怪病,病绵羊都先瞎后死。”或许这才是我瞎眼的真正原因——可能是绵羊的病传染到我身上了。
我父母也曾抱着很大希望带我去过几家权威大医院,自然是失望而回。我外婆不信别人,在我六岁那年还亲自带我去了太原的眼科医院。不仅没治好我的眼睛,她还差点被汽车撞了。尽管如此,我仍觉着自己比较幸运,瞎子比疯子傻子强多了。
记事却不懂事的那些日子是我感觉无比美好的时光。那时的我无忧无虑,不论何时何地,想哭可以尽情地哭,想笑也可无所顾忌地开怀大笑。更重要的是:那时的我总以为自己跟别人没任何差别。
我五岁那年春天的某个下午,正面朝外坐在自家门槛上拿着小收音机,边享受和煦春风的轻轻吹拂和明媚阳光之温暖,边听收音机里的小朋友唱儿歌,晓丽趁我不备将我的收音机抢跑了。晓丽小我一岁,所以母亲总说:“晓丽比你小,又是女孩子,你应该让着她。如果别人欺负她,你一定要尽力保护……”我母亲说这话的原因,我说出来会红脸,为确保故事的完整性,只好再次增厚脸皮。实际情况是:我用手脚或棍棒将晓丽打得躺在地上嗷嗷大哭时,母亲才那样说,也可能先打我屁股在说。为避免我那娇嫩屁股遭受厄运,我便对晓丽的蛮不讲理做出过多次让步。尽管如此,我不情愿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电台是用短波收到的,不仅有一些刷拉拉或滴滴嗒嗒的杂音,而且音量时大时小,想听清楚那里面的小朋友唱的是什么歌词,必须支楞起耳朵全神贯注地听。这样的关键时刻,收音机突然被抢走,我不顾一切地追了下去。结果,没追上晓丽,我自己却一头栽进了约莫三米多深的菜窖里。
不知过了多久,我已躺在炕上,听到母亲和几个人在说话,其中还有晓丽的妈妈。此时,我已经被我们村的三猴叔叔抱到了我家。我感觉头痛欲裂,伸手摸摸面部,左脸上鼓起了半个乒乓球似的包。耳边除了他们的说话声,还有排山倒海般的声响。我母亲带着哭腔说:“这讨债鬼,跌到那种发了牙子的山药窖儿里,要是一时三刻找不到,不就闷死了吗?真后怕呀!”后来才知道:若不是晓丽哭着跑到她家告了她妈,或许我早被阎王爷召唤到另一个世界帮马克思整理他死后继续写下的共产主义著作去了。这样看来,我还得感谢好心的晓丽。此后,我渐渐地明白了自己与同样生活在这地球上的所谓或真正的健全人有着无法改变的天壤之别。逐渐懂事的我却更加天真地做着彻底摆脱厄运的美梦,而今美梦还未醒,仿佛喝了长效烈性酒—永远地醉了。大概梦醒之时便是断气之日吧?
可能晓丽通过此事明白了些什么,后来她没再对我蛮不讲理。不仅如此,她还常常将我弄丢的东西找回来,还常常主动领着我到村外。有时她会把我丢到某处自己去玩儿,等不了多久,她总会走回头路,拉着我的手高高兴兴回家或到别处玩耍。
有一回,晓丽将我丢到村外自己玩去了,我等得不耐烦,跟着其他孩子回了家。不一会儿,晓丽像挨了打似的哭着跑回来了,我母亲以为我打了晓丽,我的屁股再次大公无私地替我受了“酷刑”。后来听说,晓丽在找我的途中碰上了领着狗崽子的母狗,那母狗怕晓丽抢自己的孩子,追了她一段路,吓哭了晓丽。我挨了打,不免痛恨那个动不动就扯开喉咙大哭的晓丽。第二天,晓丽病了,无意中听晓丽妈说是受惊了,也就是被吓着了。当时我不知何为“受惊”,两三天没跟她一起玩耍。小孩子间的矛盾容易化解,没过五天我们就和好如初了。
说到这里,坐在电脑桌旁敲击着破键盘的我似乎又听到那带着一些杂音的收音机里的小朋友唱着《丢手绢》之类的儿歌,这双毫无光感的眼睛仿佛也能清清楚楚地看到:
在那座叫瓦屋沟的古老小村庄里,有个小女孩与双目失明的小伙伴牵手走在二尺多宽的小路上。小路的一边是人家的围墙,一边是三、四米深的沟,女孩儿担心失明的伙伴不慎跌下去,所以她自己走在沟那边。女孩儿说:“哥哥的眼睛不好,不能走在边儿上,有妹妹挡住你就啥都不怕啦!”
那些日子里,我和晓丽最喜欢在院子里挖坑。有时用锄头,有时用铁锹,最深可以挖到自己跳下去只能露头。大人们怕更小的孩子跌到坑里,说院子底下埋了曾咬过我鼻子的猫。我半信半疑,晓丽却完全信了,她说:“俺怕白猫跑出来咬鼻子!”晓丽不敢再和我一起挖,我独自挖得没意思,自然作罢了。
后来,大人们从村里的砖窑买来了一堆砖,说是盖房子用的,那些砖便成了我和晓丽与小我三岁的妹妹最喜欢的玩具。用砖垒墙,圈起一块地方,上面搭上木棍或葵花杆,盖上不知从哪里划拉来的塑料薄膜,为防止塑料薄膜被风吹走,上面压上一些砖,这样,我们的“房屋”就算竣工了。我们都钻在里面,特别是在吃饭的时候,简直就是为在那里面吃饭而吃饭。我们每顿饭都吃得很多,甚至吃过了头儿。大人们把我们搭建的那种窝棚叫做“蚂蚁窝儿”,不是因为那窝儿小,而是因为我们那窝儿经常频繁而不定期地进行“乾坤大挪移”。天热移到阴凉处,天凉时自然会移到向阳的地方,有时也毫无目的地移动。那些砖在被我们搬来搬去的过程中,有的一分为二了,有的被碰掉了棱角,我们的力气也随之而长了不少。记得我六岁时就能将五块水泡过的砖从五十米开外的晓丽家抱到我家。此外,也玩别的:雨后在院子里或街上玩聚集在低洼处的雨水;我的小妹妹睡着时,可以悄悄玩一会儿她的小汽车什么的……小妹受了风,一不顺心就可能背过气去,因此她一旦睡醒,好玩的东西就没我们的份儿了。
我姑妈来住了几天,走时小妹哭着喊着要跟着去。一半是姑妈想帮我们家看小妹,一半是我的大人得罪不起这刁蛮的小公主,小妹被带走了。彻底解放的我感觉心里空落落的,耳边总回荡着小妹的哭声和咬字不清的说话声。若不是有晓丽天天来陪我玩儿,还有大姐和二姐哄着我,我会哭着求爹妈快把她抱回来。
快过年的时候,小妹终于被姑妈送回来了。她的病已看好,怎么哭也不抽风了。我更加谦让她,因为我总怕姑妈再次将她带走。现在想来:本人自我感觉值得骄傲的“大将风范”,可能就是那时候培养起来的。
八岁那年春天的某个早晨,我刚醒来就听到晓丽在她家院子里扯着喉咙嗷嗷哭,她很久没那样哭了。我想:“大概他妈妈不让她到一公里之外的下庄村去看电影吧?”前几天,听说下庄村要演叫《三打白骨精》的电影。我忙跑到她家,才得知,为让她上好学校,她家要搬到古交城里去了。晓丽不愿走,索性将早已甩手不干了的老本行捡了起来。
后来的几天里,我心里酸酸的,总想掉泪。晓丽却在她爸妈的哄骗下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小孩子真是大一岁就是一岁啊!八岁的我已经感觉那事态的发展不会因她的哭闹而改变。晓丽肯定要走了,今后她将不能领着我到远处玩耍,我们也将不能一起玩捉迷藏什么的;晚上,我们也不能脱光衣裳躺在一个被窝里,在说说笑笑打打闹闹中入梦了……我对她比平常时候好了不知多少倍,甚至为曾打骂过她而懊悔。
晓丽妈笑着对我说:“建民啊,别难过了,晓丽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了。”晓丽边手舞足蹈边欢笑着大声喊叫:“哦!哦……我不用走啦!太好啦!……”我抱住晓丽大笑:“哈哈!我的好妹妹!咱们俩不会分开啦!可真个太好了!哦!哦……”晓丽紧紧搂住我的脖子,将嘴凑在我耳边,轻声笑道:“嘻嘻!哥啊!今后你可要对我更好啊!不然,俺妈就要把我带到该死的城里去了!到了城里,我肯定要想你的!我老想你,又总也看不见你,可咋办呢?”我说:“嗯!我再也不会打你了!要是你走了,我也会想你。你是女孩儿,想我的时候可以嗷嗷哭,我是男孩儿,想你的时候不能哭,我更倒霉呀!”晓丽说:“男孩儿多好啊!可以站着尿,冬天上茅子不用脱裤子,屁股不凉……”晓丽又说她变成男孩儿了,我不信,伸手去摸,她竟长出了小鸡鸡。我们兴奋地跳跃着喊叫起来。梦里的喊叫变成了真正的喊叫,吵醒了可能也正在做美梦的其他人。
做了那个梦的第二天中午,晓丽和我牵手走在村里的街道上,春风拂面,暖阳当头,那街道上已不只有石头和牲畜粪便,那街道旁已可见有名或无名的杂草。我稍微用力握了握她的手,试探到:“听你妈妈说你们快搬到古交去了,是真的吗?甚时候走啊?”晓丽喃喃地说:“嗯!……嗯!俺奶奶说不让我走了,我不想去那破地方!”我说:“他们骗你吧?听你爹说要你到好地方念书,没准儿过两天你就得到古交念书去了。我说你还是别走了,好不好啊?”晓丽略带哭腔道:“嗯!要是他们叫我去古交,你也跟俺们走吧。要不,我去了那烂地方,不认得那里的孩儿们,谁和我耍呢?”我无奈地说:“俺妈肯定不叫我走,你家的人也不愿意带上我!我肯定走不成的。”晓丽停住脚步,我也随她站住,两只小手相互紧握着,仿佛那样就能抓住即将失去的快乐时光。握得手心出了汗,我的汗水,晓丽的汗水,水乳交融难分彼此。她像大人嘱咐孩子似的说:“这里的道儿可窄呢,我要真去了古交,你就摸住墙慢慢走吧。这沟可深呢!千万别跌下去啊!”此时,我们正站在村里那条二尺多宽的小路上。东边隐约传来吉普车发出的呜呜声,那声音逐渐清晰起来,晓丽似乎已忘了刚才的话题,高兴地大声叫道:“哦!哦!来小汽车啦!咱们快去看看吧!”她照老习惯拉着我,自己靠边,以一般人慢跑的速度走过那窄窄的小路。“丽丽!……丽丽!……”西面传来晓丽她妈嗷嗷地喊声。晓丽噘起嘴说:“哎哟!真讨厌!俺妈又叫我了!你就在这儿等着,我一会儿就来了!”她说着,丢开我飞快地朝她家的方向跑去。
过了大概五六分钟,晓丽无精打采地返回来,拉住我的手,戴着哭腔说:“建民哥!来的那汽车就是拉俺们走的,我讨厌那王八蛋!我咋才能不去那破古交啊?”听她那么一说,我也掉下了泪,颤声道:“嗯!嗯!……我要是也能和你走,那该多好啊!”晓丽领着我跑回了我家,她妈喊破嗓子叫她回家吃饭,她却故意不做声。后来,她爹将她抱走了。汽车又发出了叫人厌烦的呜呜声,这声音无情地抛下锥子扎心般难过的我,带着和我一样难过的晓丽,伴随着她那嗷嗷的哭声渐渐远去,慢慢地,慢慢地消失在那古老山村的寂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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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4 15:49:51 | 只看该作者
沙发 黑煤面子说:
第二回
晓丽和她父母一起进城了,家门被她爷爷奶奶上了锁。白天里:我常不由自主走到晓丽家门口,恍然大悟之时,心里总是一阵酸楚,不免偷偷以袖拭泪;到夜晚:在睡梦中举起自己那无比神奇的拳头,把六亲不认的大号铁将军砸得粉粉碎,闯入房间,将嗷嗷哭着的晓丽连拖带拽地抢救出来。不知多少回,玩耍时无意喊出“晓丽”,回过神来总感觉少了些什么。我母亲看出了我那种心情,她好几次悄悄地问:“孩儿啊,是不是很想晓丽呀?”我没说想,未说不想,串串泪珠却肆无忌惮地从鼻子两旁争先恐后叽里咕噜滚落下来。听到收音机里唱歌,总会想起和晓丽一起玩耍的点点滴滴,鼻子不免泛酸——收音机倒得了轻闲。
晓丽走了,两个姐姐到乡中学上学去了,妹妹因怕人家的狗咬而不愿到街上或村外去玩儿,弟弟还小,当不了我的向导,没人领路,想出去玩就得自己瞎闯。
有一回在村外迷了路,牛羊归圈时仍未找到家,愁出一头白毛冷汗。因虚荣心作怪,不想承认迷了路,只好用石头将脑袋上对疼痛不敏感之处砸起包来,而后大声喊人。这样,自然可理直气壮地说“头痛得找不到家了”。
经十多天的锻炼,我总算可以单独出去玩耍了。有时也迷路,找不到正路就翻墙而过或攀崖而上,再无需因回不了家而无意或故意将自己脑袋上弄起包来。以前有晓丽领着我,那些喜欢尿坏水儿的家伙都因怕晓丽告诉我爹妈而不敢胡来,当我自己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街上,总有人追着我骂“瞎子”,甚至还有往我身上扔泥土或石块的。不知在哪个朝代,更不晓得是哪些“有水平”的龟儿子还编了顺口溜:“瞎子碰倒桌子,洒了麻油眯了眼,急的瞎子抠屁眼!”每当我被糟蹋得没人样了,狼狈不堪地回到家,我母亲总是边给我换洗衣服边掉泪。
我认不出他们,父母无法找他们的家长,经常无奈地劝我:“孩子啊,你还是别出去玩儿了,这样咱们可以省心一些呀!”没皮没脸的我总耐不住寂寞,自然不会听他们的好心劝告。无论他们怎样苦口婆心,我仍是天天出去,照旧常带着满身的泥土和满心的无奈与仇恨狼狈不堪地回到家。父母也曾好几次悄悄跟着我,可他们还得上地干活儿,常跟着我并非万全之策。这样一来,我更想晓丽了。
后来,我外婆想出了自认为最高妙的办法:出去玩耍时带些好吃的,有人欺负就给他们吃。需说明:我外公没儿子,所以他们一直和我们住在一起。
有人骂我,我就极不情愿地给他们些连自己都舍不得大口吃的好东西。我心里充满矛盾和仇恨,总想:“他们欺负俺,俺为什么还要给他们好吃的啊?总有一天,他爷子叫那些肏他小脚奶奶的杂骨头把吃进去的东西通通地吐出来!”王八犊子们吃了东西骂得更欢;某些从来没骂过我的好孩子也未得到我的好吃的而开骂了。这叫人头痛的“超级难题”,最终还是本人自己解决了。
某天下午,我在街上给“黑蛋”好吃的,对他说:“你要是能帮俺抓住骂俺的家伙,俺就天天给你白面馍馍和大苹果吃。”呵呵!此法果然灵验!不一会儿,有个家伙用柳条子挑起粘乎乎的猪粪甩了我一脸,这个倒霉蛋被黑蛋抓住了。就算他高我半头,哪怕他力气比我大的多,满脸猪粪的我已发了狂,纵然他是猛虎也不能动摇我那昂扬斗志。恶狼般扑向那小子,伸手揪其头发,头发太短未得手,小子反手扭住我的胳膊,我疼痛难忍,情急之下咬住其肩,小子终于松了手,我却把所有怨气出在他身上,拼命地咬着。他杀猪似的喊叫,他喊着爷爷求饶,我却越咬越紧,只感觉舌头发咸。咽下口中血,捡起得心应手的石头,奋力猛击其头。“你们狗日的骂老子,吃老子的苹果和馒头,老子往死里打你们,喝你们的人血,吃你们的人肉,看谁他妈更狠……”报复的快感充斥了我全身,那感觉胜过六月的晴天吃冰棍儿——痛痛快快爽歪歪。很遗憾,被大人们强行拉开了。
晚饭时,那家伙的母亲气急败坏地跑到我家,双手噼里啪啦地拍着自己那[据说]比箩筐还大两圈儿的屁股,愤愤地叫道:“他妈板鸡的!你家那有人生没人管的牲口把俺儿子的胳膊咬坏了,脑袋也打得不像样了,老娘跟你们没完……”
母亲正往锅里下面条,她一面继续自己的活儿一面冷冷地说:“没完,想咋地?俺了解自家的孩儿,不信他会无缘无故打人,肯定你家孩儿骂他瞎子了。我说呀!今后你把你家那毛驴驴拴球好就得了!”正在羊圈里喂羊的父亲连忙跑回来,心平气和地说:“我说他婶儿啊,小孩子之间发生了矛盾,咱们作大人的可不该火上浇油呀!建民的性格不好,可他讲道理,只要你们家好好嘱咐孩儿——叫他们别骂瞎子,矛盾也就消除了,对不对呀?”父亲又问我:“建民呀!你这孩儿,咋能像疯狗似的张嘴乱咬人呢?”我咬下人家一块肉,还用石头砸破人家脑袋,自感心虚,装委曲含泪说了实际情况。外婆说:“孩儿瞎了眼就够可怜了,那些不三不四的孙子鬼还要欺负他,天理何在啊?你孩儿骂人瞎子,你孩儿给人脸上抹猪屎,你作甚去了?高兴地躲在老鼠窟里拍着手手唱曲曲了吧?你家那短命鬼孩儿吃点亏亏,你就难忍了吧?你这魂灵不全的东西竟有屄脸上门上户讹人,还不快滚呀!……”大屁股骂道:“他妈屄的!你家的瞎狼硬生生咬下人家一块肉,给人家脑袋上打开两三个窟窿,看来是应该了!老娘就把你家那祖爷爷贡在你们这灵堂里,你们狗日的想吃就吃了吧!”母亲冷笑:“嘿嘿!你敢把你家孩儿放在这儿,俺这瞎狼怕甚呀?一只瞎狼对一条长眼的狗,也划算嘛!”那发了疯的女人没占到丝毫便宜,灰溜溜地扭动着“箩筐”出了我家的门。这是我有生以来自己解决的第一个关系到个人尊严之大问题。通过这件事,作为常被人欺负的我深深地体会到:对付欺负自己的那些玩意儿之最高手段只有一条——那就是打,不怕打死的打。从此,我对打人的方法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常常梦见自己吃了神仙赐给的灵丹妙药,转眼间变成那力大无穷智慧超群的神人。
第二天上午,我照例出去玩耍,在我家南七八十米的黑浪口水井旁碰到了曾帮我抓住那家伙的“黑蛋”。他叫康兵,有人看到他小便那玩意儿和蛋包子[阴囊]比其他孩子黑,就给他起了那么个绰号。他一见我就恳求道:“建民哥啊!我再也不骂你了!我给你一盒洋火,你别打我!”[我们那里管火柴叫做洋火,大概因为制造火柴的方法是从外国传来的吧?]
我说:“你别怕我,我不要你的洋火。只要你不骂瞎子,我就不会打你。”从那天起,我和黑蛋几乎形影不离了,连晚上也常睡在一起。有一回,我还因白天玩得太累而在晚上睡梦中尿到了黑蛋家的炕上。
经常和黑蛋一起玩耍的孩子们也间接地成了我的朋友,骂我“瞎子”的逐渐减少了,倒不是因为那些家伙一下子变得通情达理,主要原因是他们怕我咬。不知谁还给我起了叫做“瞎疯狗”的倒霉绰号,不过我这个绰号没几人敢当我的面叫出来,我也就没那么多闲功夫去理睬了。
山西太原山区那并不算太热的夏天,带着我对那个喜欢嗷嗷大哭的晓丽无尽而纯真的思念,带着自己解决了那个叫我和家人头疼的“超级难题”之万分喜悦,慢慢向那可吃到新鲜土豆的初秋靠拢了,我和黑蛋他们的童年生活又增添了新的内容——那就是到野外去点火烧土豆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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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4 15:56:4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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找些容易点燃的干草放在地上,上面放些干柴,把从人家地里偷来的土豆搁在最上面,然后将干草点燃,等柴火烧完了,把那些土豆埋到烧剩下的热灰里捂一会儿,土豆就熟了。当然,主要是玩儿,至于谁吃得多谁吃得少,从来不会有人计较——只要嘴巴黑了就说明吃过了。我们所吃的土豆自然不一定是谁家的,谁家土豆地附近干柴多,谁家便可能遭殃。我们偷土豆的方法比较独特,用木棍或手将土豆苗子底下的土挖开,从里面取出一、两个土豆,然后埋上。我们把这种偷窃土豆的方法叫做“骟蛋”,就像兽医用刀子割开牛或羊的阴囊,取走它们的睾丸,然后缝上。二者之区别是:牛羊的蛋被骟后仍然可以茁壮成长,未成熟的土豆被骟蛋却可能影响以后的生长,甚至连剩下的土豆也烂掉。
通过“烧土豆”这项活动,我与村里的大多数孩子熟悉了,几乎能辨别出他们每个人说话的声音。讨厌的犊子们也不敢追着我大声朗诵那“瞎子碰倒桌子”的千古绝唱。[我说那是“千古绝唱”,可能有些夸张,不过,据我外公说,他们儿时已经听到孩子们用那样的语句骂走村串户算卦或说书的盲人了。]若谁还敢对我放肆,有人就会用我曾咬了那家伙的事例警告他们。不少人将我当作自己的保护伞,常对欺负自己的孩子说:“你小子欺负人……等老子叫来建民哥,一拳打死你狗日的。”在我不熟悉的地方,主动领路的逐渐多起来了。他们中间:有的确实同情我,有的因欺负了其它孩子而怕我打,也有因常被人欺负而寻求保护的。有些比我们小的女孩儿,因为她们不会爬山崖,而且动不动就哭鼻子,大家不愿带她们到远处玩儿,她们只能从我这里寻找突破口。从内心说:我也不太情愿带着那些比男孩子麻烦的小女孩儿,可她们总把自己最心爱的玩具给我玩儿,她们恳求的语气和真诚的语言,加上她们对我实实在在的好,不知多少次叫我没了主张。当然,我对她们也有要求:第一、摔了跤不能哭;第二、受了伤不许告诉爹娘。一般来说,她们是守信用的。笑笑的小腿被庄稼地里的玉米茬子扎出了血,她确实没告诉爹娘,可她告诉了奶奶,大人把她管了起来,被剥夺了跟我们一起到远处玩儿的权利。笑笑是在领我走路的时候受的伤,而且她领着我走路也像晓丽那般小心翼翼,叫我好多次产生了“她就是晓丽”的错觉,甚至还有几次稀里糊涂地管笑笑叫做晓丽。如果她还能跟我去野外,我绝对没的说,可惜她在短期内不会有此机会了,我只能一回回放弃到野外玩的乐趣在村里陪她。
天气转凉一些时,黑蛋他们都上学了,我因瞎眼而侥幸逃过了那道关口,我们那一帮只有放学后才能聚在一起了。
没放学时,我只能和小我两三岁的孩子们玩耍。没上学的那些伙伴中女孩子占了多数,她们喜欢玩跳绳、踢毽子之类的游戏,男孩儿们只好不太情愿地遵守了“少数服从多数”的规矩。对于这些游戏,我有的不喜欢,有的因自己的缺陷而不能玩儿,虽然我遇到困难时他们会尽力帮我,但我还是常常担当那种孤独的旁观者之角色。就这么无聊地过了个把月后的那天上午,黑蛋上学忘了背书包,他妈在街上碰到我,笑着问:“建民呀!你能不能把书包给兵子送到学校去啊?”我说:“你送去吧,我懒得去。”当时的我并非如此懒惰,偷懒之故在于从未独自去过学校。黑蛋妈说:“大娘还得上地干活,你送去,大娘给你挖回一箩筐胶泥来。”我笑道:“呵呵!那也行,骗人是小狗儿!”黑蛋妈又问:“你自个儿能找到去学校的路吗?”我头脑突然发热,一口气吹死了好几头牛。其实,简直就是吹骆驼或吹恐龙——我根本就找不到去学校的路。牛也好,骆驼、恐龙也罢,反正已经吹出去了,与其皱眉而后悔,倒不如设法将吹出去的庞然大物落到实处。
怎样送书包?只有自己动脑筋了。从黑蛋妈手中接过书包,抓耳挠腮想了半天,没什么高妙办法,只好用花言巧语哄骗小我三岁的妹妹。我跑回家,悄悄把妹妹叫到无人之处,神神秘秘耳语道:“小妹啊!哥哥听说学校里好象是来耍猴子的了!咱们快去看看吧!”小妹问我:“真的吗?”我说:“听黑蛋的妈妈说,黑蛋为了看猴子连书包都忘背了,哥哥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咱们赶快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阿弥陀佛!无量天尊!谢天谢地!”妹妹终于在未经父母允许的情况下偷偷摸摸领着我向半里地外的学校走去。
书包总算到了黑蛋手里,可没想到麻烦又出现了。那学校里有不少来自外村的孩子,由于他们还不知道本人的厉害,成群结伙地围在我左右喊“瞎子”,同样也有人往我身上扔泥土或石块。虽然黑蛋他们再三阻止,那些家伙仍我行我素。我想给他们一点颜色,又怕那些家伙伤了妹妹。无奈,我再次带着懊恼和仇恨狼狈不堪地回了家。这回我没对大人说实话,只是轻描淡写道:“不小心摔了一跤。”妹妹也因担心大人打骂自己而没翻什么口舌,从表面看,这事儿算不了了之了。
打第二天开始,我每天都会用大部分时间来慢慢地摸索着熟悉去学校的路。不知何时起,我变得多愁善感,只要想起那些无缘无故而被人辱骂甚至当作猴子去耍的情景,心里就会如同刀绞般难受,眼睛总会湿润,我悄悄把那修理缝纫机用的小螺丝刀[改锥]揣进了自己的衣兜。
半个月过去了,我从家到学校终于成了轻车熟路,对黑蛋妈吹下的“骆驼、恐龙”变成了千真万确的事实。我还没进那学校的院子,即使在围墙外,也常听到有人高声喊叫:“瞎子碰倒桌子,洒了麻油眯了眼,急得瞎子抠屁眼!”我想:“他妈的!总有一天,爷子一改锥给你狗日的捅瞎!”
那天上午,我满怀仇恨,迈着缓慢的脚步,再次跨进了学校的大门:“瞎子来啦!瞎子来啦……”只有学生的教室里,正在自习或玩耍的孩子们交头接耳或自言自语。不一会儿,下课铃响了,学生们奔出教室,那些好象是缺乏管教的玩意儿又开始变着花样骂我:“瞎子碰倒桌子,撒了麻油眯了眼,急得瞎子抠屁眼!……”
我如同一尊木雕站在那里,有人将黄土甩到我脑袋上,弄得我鼻子、嘴巴里满是黄土面子,呛得我直打喷嚏,眼泪和鼻涕并黄土面子搅在一起,和成了泥;还有人用跳绳套住我的腿,企图把我拽倒。有个家伙慢慢靠近我,扯了一把我的衣襟,我仍没动地方。当那家伙又一次扯我衣裳时,我趁其不备来了个突然袭击,拽住了她的胳膊。无意中摸到她头上的辫子,看来她是个女孩子。我还没把她怎样,她就被吓坏了。她边哭着边用另一只手从衣兜里掏出些炒熟了的黄豆给我,还带着哭腔说:“大哥哥!我再也不骂你了,以后一定和你好好玩儿!”我放开求饶的小女孩儿,蹲下去抓住要拽倒自己的跳绳,用尽全力狠狠向后一拉,拿跳绳的家伙倒在地上哭起来。我又踹了他一脚,大声骂道:“你妈臭板鸡的,爷爷非把你狗日的脑袋打成机吧不可!”骂着,蹲下去给了他面部好几拳,打得那家伙象杀猪似的尖叫。“鼻子流血啦!快别打了!……活该!叫你小子在欺负人……加油打!往死里打……”那些我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孩子们唔哩哇啦喊成了一片。“啊呀!再也不敢了!……”求饶声连绵不断,我从裤兜掏出改锥,对着那家伙脑袋大声呵道:“给老子跪下!”那小子爬起来,规规矩矩跪在那里。
这时黑蛋一伙儿跑来了,黑蛋提高音调一惊一乍地说:“我说呀,你们真个是不想活了!建民哥可是厉害着呢!小心揍死你们狗日的!”后来,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地对那些不认识我的孩子们绘声绘色地讲了我曾经手口并用收拾那个小子的“英雄事迹”。[当然,其中还添加了不少有利于证明我厉害的水分。]“当当当……”上课铃被敲响了——其实并没到上课时间,那是某位老师为阻止学生们继续对我无理而“鸣金收兵”。大概老师们没看见我的改锥,不然他们怎么不来阻止我行凶呢?学生们相互拥挤着跑进了各自的教室,不少人受了批评或挨了教鞭。我那把在衣兜里揣了好长时间的小改锥,最终还是没发挥它的作用。现在想来,幸亏那一回抓住的是柔弱的女儿家和不堪一击的银样镴枪头,如果抓住的仍然是敢扭我胳膊的家伙,那小子的眼睛很可能会被我捅冒了泡,真有些后怕。
从此,我玩耍的范围扩展到了学校,外村的学生们也情愿或不情愿地接受了我这个特殊的伙伴。他们的课间活动可以算得上丰富:有踢毽子的,有丢沙包的,有的跳绳或跳皮筋。至于,毽子怎样踢?沙包如何丢?我就不为此而磨损这快要报废的破键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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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4 16:39:4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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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广东白马王子说:回楼主黑煤面子
支持一下这样的好铁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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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4 17:18:03 | 只看该作者
5楼 黑煤面子说:
第三回
有一种比较特殊的玩具,我实在不知道用标准的普通话该叫什么。别笑本人知识浅薄,望知此物名者赐教,本人不胜感激。东北人管那玩意儿叫“尜”,用我们那里的方言发音为“靶嘟儿”。靶嘟儿是两头尖的小木棍儿:直径3-4厘米,长约15厘米。于此配套的还有条大概一尺二寸长的梯形木板:厚约一点五厘米,底边约十厘米,顶边约五厘米。将那“靶嘟儿”平放在地上,手持那木板较窄的那端,用另一端去使劲砍那“靶嘟儿”的其中一端,“靶嘟儿”就会弹起来。这时,眼急手快地用板子将它打出去。玩这种东西,就是看谁打得远,打出去的距离用那木板测量。有人玩得比较死,但力度大,打出去的距离就比较远;有人能在“靶嘟儿”飞在空中时追着连续打好几下,打出去的距离自然更远了。这种游戏我没法玩,他们的规则是打“靶嘟儿”之前不许用任何方式碰那“靶嘟儿”。我不能玩,却会做那东西,他们都说我做的比一般人做的能打远。这样,“康瞎子”的“靶嘟儿”便如武大郎的炊饼出名了。
有了如此好手艺,我可以拿靶嘟儿去换其它好玩儿的东西。如:做弹弓用的粗铁丝和皮条子,做洋火枪用的子弹壳和自行车链条等。用换来的东西做成弹弓、洋火枪之类,一来自己玩,二来用它们再次跟别人换东西。
说起玩弹弓,我曾因没掌握好平衡而打肿过自己的鼻子。人家可以用弹弓打天上的飞鸟,我只能打邻居家的母鸡或自家的果树。有时,用弹弓将小石块射到高空,支楞着耳朵等待那小石块的落地声。玩了些日子,觉得没多大意思,于是那弹弓被我换成香烟抽掉了。我很小的时候,外婆就经常给我烟抽,她那个烟嘴儿栽不稳烟,我总怕掉了,自然不敢乱动,外婆就可以放下心来做针线。久而久之,我便有了烟瘾。学会拿自己做的东西跟人交换所需物品,不必再掏母鸡肚皮下的热鸡蛋去供销社换烟,不必半夜三更去偷人家房檐下挂着的烟叶子。
放寒假了,上学的儿童再次看到解放区的天,我们又能天天到野外玩耍了。北方的冬天,最好玩的是坐冰车。将两根等长的木棒距离一尺左右平行放好,然后用钉子将几块一尺多长的条形木板垂直与木棒固定,为更好地在冰面上滑行,兵车底下的木棒上还需固定两条粗铁丝或钢筋。把冰车放在冰面,人坐在上边,双手各拿一根木棍儿或带有木柄的铁棍儿来控制速度和方向,我们把那种木棍或铁棍叫做“拄棍”,其实就是人们常说的冰锥。用那拄棍拄地向后推,冰车就向前滑行了。[左转弯用力拄右“拄棍”,右转弯则反之。]短冰车只能坐一两个人,长的可以坐好几甚至十几人。冰面往往凹凸不平,长冰车有时会翘起来转圈儿,因此我们更喜欢短冰车。
笑笑的大人已忘了限制她去野外玩耍,她欣然继续当了我的“向导”。我们村里没像样的河流,玩冰车要冒着严寒到一公里外的下庄村边界。天寒路远,笑笑怕大人不让走,不敢从家拿棉手套,只好把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戴我的一只手套拉着我。手插在口袋里坐冰车比较危险,笑笑是女孩子,且比我小,坐冰车时我便将手套都给她,让自己的双手与寒冷对抗到底。如此玩了四、五回,我的手终于以叫我奇痒无比的方式提出了强烈抗议。当时,怕人笑我为女孩子而冻坏了“爪子”,故此没敢告人。改革开放深入人心,国民思想全面革新,人们的脸皮之厚度如同雨后春笋般蓬勃发展,为养情妇而贪污受贿者都随处可见了,我当年那点儿事情自然由羞于告人贬为不值一提。
放假后第三天下午,大人们都串门去了,我正悠闲自在地坐在自家锅台上抽烟,隐约听到悦耳的小汽车呜呜声。我想:“可能是晓丽回来了吧?……”。汽车声逐渐清晰起来,几声嘟嘟的喇叭声和吱吱的刹车声后,呜呜声停止了,接着是关闭车门的声音,我的心随之而提了起来:“到底车里有没有晓丽啊?她现在还愿意和俺们一起去野外玩耍吗?……”我赶忙扔掉还未抽完的烟,开门跳到院子里,跑出了大门,向汽车所在处走去。
走近了,果然听到晓丽妈在说着什么。有人轻轻地走来,悄悄拉住我的袖子,拖了我一把,我想:“那肯定是晓丽了。”她又拽了一下我的袖子,我笑着说:“呵呵!……晓丽呀,别闹了,我知道是你!”晓丽也笑出了声。她兴奋而喜悦地对我说:“嘻嘻!咱们又能一起玩儿啦!我在古交的时候,常常想起你和黑蛋他们呀!想起你们,我就想哭,还经常梦见咱们一起用砖头和葵花杆搭房子呢!……”她机关枪似的说了好多,说进了城后见到的,说在城里如何想念我和村里的其他小伙伴……直说得我无法插嘴。
晓丽边说边拉着我回到我家,我母亲已经回来了,她忙着给我们做饭。黑蛋他们也来了,我和他们领着晓丽去看了大冰车,晓丽高兴地跳了起来。黑蛋笑道:“呵呵!晓丽呀!你可总算回来了!你知道这建民哥,你走了,他连收音机都不听了,他说是听到收音机里唱歌儿就想起你来了!他说这些的时候,总是快要哭的样子,俺和俊明他们也挺想你的,我还给你攒了一海碗核桃仁呢。”晓丽笑道:“呵呵!我也是,想起你们来就难过得不想写作业了,这下子可好了,咱们可以好好玩儿它一个多月呢!我也给你们拿回好吃的来了,还给建民哥带回来好多小电池呢。”我难为情道:“嗯!……我本来给你攒了好多松树籽儿,可是,可是因为怕别人偷着吃了,不敢在太阳底下晒干,后来就坏了,连鸡都不吃了。”晓丽忍不住笑了,我们都笑了。
第二天,我六点就起了床。风不太大,虽然出门感觉像刀割脸,但比刮大风好得多。跑到晓丽家时,她还没睡醒。我把冰凉的手放在她脸上,她才慢慢醒了过来。晓丽哼哼唧唧地翻了个身,懒洋洋地说:“嗯!嗯……建民哥啊!先别闹,我还想睡一会儿嘛!……”她这样说,我不好意思继续没皮没脸地打扰人家了。晓丽以前可从不随便叫我好听的啊,现在突然变得这般客气,倒让我感觉不太舒服。用句比较时髦的话来说,就是:“感觉我们之间已经产生了距离。”
早饭后,我和晓丽、笑笑、黑蛋以及新调来的一对教师夫妻家叫二猫的女孩儿和她弟弟一同好象抬担架似的抬着那大冰车出发了。
这回晓丽领着我,我忘了给笑笑手套,她也没吭声。那冰车只能坐五人,坐在最前方者拿拄棍,而我们是六人“团队”,总得有个旁观者,这旁观者只好用[锤子、剪刀、布]的办法来选出。
北方腊月的冰面坚实而光滑,冰车在那古铜镜似的冰面上急速滑行:像脱缰的野马——带着孩子们无忧无虑的欢声笑语驰骋在广阔无边的天地间;像穿越时空的列车,满载着我们的童心奔向欢乐天堂。“哦!哦……”我们飞速前进着,高声呼喊着,忘记了滴水成冰的寒冷,仿佛已是桃花、杏花满山开。
正玩得热火朝天之时,冰车撞到一块石头上,转了半个圈儿,把我们五个人都像翻斗车卸货似的甩到了冰面上。笑笑没戴手套,好几个手指被擦出了血,疼得自己劝自己别哭。站在一边旁观的黑蛋慌慌张张地高声叫道:“快!快……笑笑的手流血了!咋的办呀?”我被摔得晕头转向,忙站起来,却滑得跌坐在冰面,结结巴巴大声喊:“谁……谁……谁有……有洋……洋火盒子呢?赶……赶紧掏出来,把画……画洋火那地方的皮剥下来,粘在伤口上……”黑蛋听了,掏出自己的火柴盒,剥下那皮,给笑笑止住了血。我们忙忙乱乱地收了摊子,这个长吁那个短叹,扫兴地抬着那歪歪扭扭的坏冰车回了家。
那天黄昏,晓丽就发起了高烧,大概她那已过了近一年城市生活的“贵体”经不起山中野风之考验了吧?笑笑虽然没对大人说自己滑冰受了伤,还是被她年纪并不大的老娘发现了,其臀不免替她顶罪。
我见到晓丽,大喜过望,居然疏忽了一直对我不错的笑笑,不仅叫人家挨了打,还使人家再次失去了自由,心理总觉着疙疙瘩瘩的,现在我仍为此而惭愧。
晓丽妈总叫我在她家陪晓丽玩儿,我有时不太情愿,母亲说:“晓丽是因为跟你们去滑冰而得了病,你扔下人家跑到村外耍,咋能对得起人家?连自己的良心也对不过呀!”细思量,不无道理,只得自认倒霉。而今想来,如果当时母亲硬性不让我到村外去,我绝不会服从,用暴力也难达目的,母亲却只用简简单单一句话就叫我服服帖帖,真是一种智慧的体现啊。我一个月没出村,实乃吃了个暴亏,呵呵!
这个正月,我虽然没去野外玩儿,但非常愉快。原因之一是:听说晓丽因得了麻疹不能马上进城。另外,我父亲给我买了可以让收音机用交流电的小变压器——不必再因担心收音机没电而缩手缩脚。
晓丽的麻疹痊愈后,闻到汽油或柴油气味就喘不过气来,还是不能进城,只好上了村里的小学。虽不算好事,我们却又能一起玩耍了。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们玩儿的东西也增加了不少,踩高跷就是一项很好玩又能锻炼身体的活动。
做一对高跷比较容易,只要两根等长的木棍,分别在他们上面安个大概三四寸长的橛子就成了。如能幸运地在某棵树上找到带分叉的木棍,自然更好——将分出来的枝杈当作那橛子,比安上的要坚固的多。脚踩在那橛子上,用布条或绳子将木棍和小腿捆在一起便可以行走了。
每当雨后,我上街总要踩着高跷,可避免泥水弄湿鞋袜。
说起来好笑,我曾将人家坟头上的树枝砍了两杈作成高跷,且踩着那对高跷跌伤了腿。有人说是鬼把我推倒了,我笑着问他们:“嘻嘻!为啥俺砍坟上的树叉,鬼不立刻将我从树上拉下来呀?”我如此问别人,自己却不知人间是否有鬼。有个女孩在山神庙里玩笑:“哈哈!……我给大家当奶奶啦!……”此后,她腿疼了半年。某女跟人吵了架,蒸了白面大馒头,贡在其庙里,烧了三炷香,磕头如捣蒜,又好似那鸡啄碎米,口中念念有词:“天王爷呀地王爷!叫那人家都死绝!不灵你就不算爷……”半年后,那家没死绝,他的女儿却被脑膜炎夺走了性命。我怀着好奇的心情,也坐在那小庙里当了一会儿爷爷,第二天就不小心跌到庙前的沟里,屁股痛了十多天。这些事情都是巧合吗?怎么会那么巧呢?我居然相信世间有神有鬼了。
而今细想:我们常会因几个相关的巧合而相信某学说是真理,此乃人类的弱点之一。世上有了无数善利用其弱点者,假药假经假气功,假神假鬼假和尚,诸如此类,都能骗财骗色骗光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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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4 17:23:02 | 只看该作者
6楼 黑煤面子说:
第四回
村里有人买了叫“三用机”的多功能收音机,那玩意儿能接在有线广播线路上收听区广播站和公社广播,我觉着那很好玩,也想让我的收音机如此。我打开家里那台大收音机的后盖,用有线广播的电线在那些零件上乱碰,折腾了一个多钟头,终于听到了区广播站的声音。我极度喜悦地接好了四条线,盖好收音机。经反复试验发现:把一个喇叭接在我另外接出来的那线上,还可将自己的说话声传到收音机里。我想:“如果把那收音机的喇叭线[输出线]接在有线广播上,能不能通过另外一个喇叭将自己的声音送出去啊?”实践证明确实可以。从此,我们便可以在有线广播里呜叫了。[我们这里管喊话称为呜叫]收音机功率不够大,我们的声音只能覆盖方圆五里内的范围。
一天清早,我吹了吹“麦克风”,模仿着公社那个女广播员的腔调:“噗噗噗……喂!……喂!……瓦屋沟的康跟海!你婆姨叫你赶着毛驴驴到公社接她呢。如果本人没有听到,拜托其它群众听到广播后,务必转告一下康跟海同志……”前些天,我们村康跟海的老婆回了娘家,康跟海还不知我有此能耐,以为老婆真从娘家跑到乡政府,他赶着毛驴起了身,幸亏我母亲及时拦住。
将一喇叭放在某房间里,收音机搁另一房间,用线连通,便从收音机里听到那喇叭所在房间的声音。[其实就是用喇叭当了话筒。]
村里某人办婚事,我家东屋作了洞房,我偷偷将那当作话筒的喇叭放在了洞房里。白天洞房里人多,乱哄哄的,听着好象一锅粥。听来听去,自感无趣,不免瞌睡,索性倒在炕上入了梦寐。
白天睡了一大觉,半夜一两点钟就醒了。想起那喇叭还放在洞房里,下地打开了收音机。我原本是想听他们说什么悄悄话,或者是打呼噜,结果却听到了从来未曾听到过的声响。通过此事,十一岁的我进入了多梦而激荡的世界。
我渴望女朋友,也明白自己的女朋友难找,可无法不想那些事儿,心总放不在肚里,肚子如同被狼掏空。
那些女孩儿终究会投入某男人怀抱,心甘情愿作洞房之事,而且还会幸福得嗷嗷直叫……男人说女人是自己的房子,女人说男人是自己的瓤子……瞎鬼呀瞎鬼!带把子的瞎鬼!瞎鬼呀瞎鬼!无能的瞎鬼!你的机吧默默无闻地帮你站着撒尿,多少寒冬让你避免了脱裤子冻屁股的痛苦,你却很可能使它永无住所了。如此无能,不如上吊……我竟不情愿和女孩子一起玩耍了。女孩儿们总找我玩儿,我想对她们发脾气,我想叫她们滚出银河系,又觉着她们并没错,不该随便伤及无辜。俺这委屈说给谁呢?也许天地会明了吧?天知地知又怎样?还不是照样叫我做这倒霉的瞎鬼吗?天王爷和地王爷该不会把自家闺女送给俺吧?如果会的话,两位公主该要哪位呢?还是都要呢?胡思乱想着,唉声叹气着,过了一天少了两半天。
有些粗俗,却是当时的心理活动。生活本来雅俗皆有,撰文理当遵循生活。《红楼梦》的七十五回里不也有“机吧”二字吗?
从天边飞来个老神仙,用魔法治好了我的眼睛,那苍老而浑厚的声音朗声道:“可怜的孩子啊!你的心意已经感动了玉皇大帝,晓丽就是天赐予你的姑娘!她在前边的云雾里等着你呢,快快去陪她吧!”前边回荡起晓丽的声音:象歌唱,象欢呼,象那天洞房里传来的奇怪声响,又象晓丽躺在地下嗷嗷哭……我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没命地奔去。跑得越来越快,跑得奋不顾身,跑得热汗直流,跑得腾云驾雾,跑得神清气爽,跑得无比欢畅……跑到被窝里了,双腿还在快速运动,踢醒了正在打呼噜的父亲。
那时我比较迷信,把梦看得很重要,还以为真有神仙托梦给自己呢,于是我把晓丽藏在了心底。也许大家认为我所说不实,无需怀疑,千真万确,或许当年的我有些早熟吧?呵呵!
就算到时候晓丽真愿意嫁给我,她爹娘能同意吗?我想:“只有自己作了人上人,才可能过此难关。”只好暗下决心加倍努力。
转眼间,又过了一年,过去的一年还算充实。通过反复拆卸收音机掌握了些关于电的常识,人家的电灯开关、收音机出了毛病可能找我。当然,修电灯开关绝对没问题,收音机就难说了,或许越修越坏。
那年电视里播了叫做《霍元甲》的武打片,里面有人吊起沙袋练功,我和黑蛋他们也去模仿。曾听外公说:“在地下挖个坑,捆住双腿,膝盖不打弯,从坑里往上跳,能练出轻功。”对打人有着浓厚兴趣的我经常照他们说的方法练“跳坑坑”。身体得到了锻炼,我的个子长了半头,力气比同龄人大了许多。
为我长大后的出路,父母早联系好了盲童学校。那学校招收的农村学生不得低于十二岁,故此我未能正常入学。
我十二岁那年六月份,父亲带着我去太原盲童学校报了名。报名的过程中,我出了不少洋相。老师们给我一张用盲文点子画出的羽毛球图形,我摸了半天,说那好象是白菜。某女老师笑道:“呵呵!你说的倒也算对了,那样子确实象白菜。这小朋友的想象力多丰富啊!不过,这个图形应该是羽毛球,你再摸摸看,那是不是更象羽毛球呀?”我难为情地笑道:“呵呵!老师啊!甚是个羽毛球啊?我真个没见过那东西呀!羽毛球到底是甚样子呢?羽毛球咋地是长的呀?球应该是圆的才对吗。”父亲帮我解释道:“呵呵!老师呀!俺们农村,耍羽毛球的不多,这孩儿又看不见,可能真没见过那个东西。”另一位老师不知从哪儿鼓捣来个羽毛球,放在我手里笑道:“呵呵!小朋友啊!你仔细摸摸,这就是羽毛球。”他们让我摸着数那硬纸板上的盲文点子,这倒没能难住我。“这孩子,摸得真是太快啦!绝对没问题了,看看他的生活自理能力吧。”他们边夸我边给我笤帚叫我扫地,我连笤帚都不会拿,人家手把手教我拿好,我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胡乱划拉。让我叠被子,我随意卷了起来。我的笨拙惹得人家哄堂大笑,臊得自己欲入地壳。吼吼!天大的冤枉!本人长了那么大,从来就没摸过什么羽毛球狗毛蛋的。农村人哪来那么多闲情逸致打羽毛球啊?可能将那时间用来种白菜了。不是不会叠被子,我大人也是那样卷的。扫地吗?大人们肯定不会用我啊。哇哈哈哈!本人的无知给大伙儿增笑了吧?最可笑的还在后面呢!那个年青女老师轻轻抚摸着我的头,用标准的普通话对我父亲说:“挺好的!你女儿很机灵啊!就是好像有点淘气,回去让她锻炼锻炼生活自理能力就没问题了。”我赶忙说我是小子,父亲说我插嘴打断老师说话不礼貌。老师们竟然不知本人是男是女,当然不能完全怪人家——因为我脑袋上有辫子。幼年时摸到大姐和二姐都有辫子,哭喊着要,我二姐一个女同学就给我梳了辫子。久而久之,那辫子就越长越长了。大人讲迷信,他们说那辫子得满了十二岁才能剪掉。我是农历八月的生日,阳历六月份,辫子自然安然无恙地长在我头上。
不论怎样,名总还是报了,只等着九月份开学。半月后,收到了学校来的信:“……本校要拆了平房建楼,需要两年时间,请学生家长另等通知……”这样一来,我上学的日期又推迟了两年。
小伙伴们再次恋恋不舍而又无奈地跟炎热却充满欢笑的暑假作了深情的吻别,新的学期开始了。黑蛋他们照常上了学,我仍是自由人。未入学的太小,已退学的太大,他们都不愿跟我玩,我只好常去学校。我可以跟他们一起学习,也可同大家一块儿玩耍,更重要的是:时常挂在我心上的晓丽也在那学校,我可以悄悄关心和爱护她。不论晓丽是否能觉察到,我都感觉无限美好。
当然也有不快,根源还是被歧视。某女生常跟笑笑、晓丽她们抢着给我读故事书,有人说她想和我搞对象,她气呼呼道:“哼!和他搞对象,笑话,擦屁股都嫌他太粗糙了。”多缺德,实在想那么说,起码别让我听见,背后骂皇帝的都有啊,她却跟我坐在一条板凳上说了,弄了咱个烧鸡大窝脖。我以牙还牙道:“俺去舔狗屁眼都不吃你做的饭。”这家伙继续还口:“嘻嘻!你呀!也就是那块舔狗屁眼的料”我知道她是抱养的,我还知道她爹因偷电缆入了狱,可我也知道骂人不揭短、打人不打脸……唉!拥有如此重磅武器却落了个张口结舌狼狈不堪。怎样出这口恶气呢?打她一顿吗?她是个女孩子,显然行不通。在那家伙站起来时,我突然想出个超牛点子:移动屁股靠近她,起身转体紧抱她,头对头来面对面,伸舌狂舔她嘴巴。旁观的黑蛋笑道:“哈哈!这小子真去舔狗屁眼啦!”大家哄堂大笑。当时不知那叫强吻,龌龊呀龌龊!
此后,她仍旧常给我读故事书,还婉转地向我道了歉。她说自己没心没肺,其实她早已将我当做要好的朋友。
美好时光的流速总叫人感觉飞快,眨眼间,一年又被无情的岁月魔鬼甩到它背后。晓丽和黑蛋他们上了乡办的中学,二猫姐弟们也随父母调动工作搬走了。黑蛋他们两星期才回一次家,除了寒假我们在一块儿玩耍的机会便很少了。我仍常去学校,那里没了黑蛋和晓丽他们,不再那么美好。这一年,我像只疲惫的蜗牛——背着甩不掉的包袱在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上艰难地爬行。其原因有三:
一.想着晓丽,却不能天天见到她,心里无着无落;
二.黑蛋他们都走了,一起玩耍的伙伴玩儿起来配合的不够默契;
三.快去太原上学了,从未在外常住的我有些愁,虽已学会叠被、扫地和洗衣,可总为自己不能吃白菜等好几种蔬菜而烦恼。
随着又一个暑假的到来,我们这帮“死党”又能一块儿尽情玩耍了。不知谁发现了我对晓丽有那种想法,也不知怎样在伙伴们之间传开,终于传到了晓丽耳中,晓丽突然不理我了。
晓丽不理我,我对她没丝毫埋怨,那个秘密暴露了,我也不好意思。我想主动去她家找她玩儿,却找不出合适借口。若她有哥哥、姐姐什么的就好了——起码我可去找他们。她爹娘只生了她那么个宝贝女儿,真叫人无可奈何。又过一些天,我的大人也将此当笑话说给别人,羞得我象不胜酒力者喝了许多高度酒——面红耳赤。我若有猪八戒那能耐,一定会立刻借土囤钻了地缝。尽管如此,我还是盼着别人多说些关于我和晓丽的事情,害臊的同时,只感觉飘飘然不知所以。
再过一星期,我就要到太原上学去了,跟我家走得比较近的都来看我。他们说着“上了学,将来一定能成大气候”之类的吉利话,我心里却非常难过。不怕离家吃苦,主要是丢不下我的大人以及笑笑、晓丽和黑蛋他们。
临走的前一天下午,我独自在家,刘俊明他们象日本鬼子扫荡般闹吵吵闯了进来。我想说些什么,开口居然泪如雨下了,他们随之而静了下来。晓丽羞于主动跟我说话,若不是其它伙伴叫她的名儿,我真不知她的到来。吵闹是孩子们的天性,那天他们却没大声喊叫。大概他们明了我的心情吧?大概他们也是不舍别离吧?是啊!有些曾因骂瞎子而被我打得看天天不蓝吃醋醋不酸的家伙也成了我们这死党中的成员。今后,除了放假我很难回到他们中间了……也许在那不凉不热的初秋,我们还会成群结伙地去偷吃人家的土豆;也许在那寒风凛冽的冬天,我们还会抬着担架模样的大冰车向一公里以外的下庄村进发。但我们在一起的机会肯定越来越少了。
黑蛋说:“你去了太原,俺们也开学了,就算你不走,咱们也不能一起鬼混了,反正你走不走都差不多,难过球个甚呀!”我给抽烟的散了烟,坐在炕沿上勉强笑道:“呵呵!是了,其实我也这样想,再说呢,咱们也不是小孩儿了,往后肯定要做些正经事情,哪儿还能整天聚在一块儿找乐子呀?话是这样说,道理也不错,这个时候也不知道究竟是为啥难过了,呵呵!”刘俊明过来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字一句道:“唉!没办法呀!瞎子不念书咋活呢?就是说书唱曲曲,也得念书嘛。”他们七嘴八舌地劝我,我心里暖烘烘的,感激的心情替代了将要离家的忧愁。我想:“作为女孩儿的晓丽都来了,好歹得跟人家说句话吧,不然真被人家瞧不起了。咋张口呢?……”我起身到立柜旁,开柜门将头钻进去,鼓足勇气,边找东西边说:“晓丽呀!你那个小收音机,我早就修好了,你也要开学了,拿到学校听去吧。”说着,我从立柜里取出了收音机,向晓丽那边挪动。晓丽有些羞涩,笑着说:“嘻嘻!嗯!你拿去吧,我正盘算该送你啥礼物呢,就把它给你好了。这个收音机小小的,你装在兜兜里,听评书多方便啊!”我笑道:“呵呵!你有心意就好了,收音机还是给你吧,你不是也喜欢听评书吗?”晓丽也笑道:“呵呵!你别担心我听不上评书,俺老爹早就答应给我买新的了。”没想到:我自认为超难的问题,解决起来竟如此容易。黑蛋起哄道:“呵呵!你给这家伙收音机,这家伙肯定会时时刻刻带在身上,你信不信?”晓丽玩笑道:“嘻嘻!咋能不信呢?既然建民哥肚子里能有你这样的蛔虫,我咋能不相信那蛔虫说出来的话呀?令人惊讶的是小小蛔虫居然会说汉语。”黑蛋笑道:“你爹开裆裤的!老子就是蛔虫,你能咬了俺这耳朵吗?既然我是建民肚里的蛔虫,我说的话就是他想说的了,人家可把你的收音机当成定情物了!哼哼哼哼!”晓丽玩笑道:“你这小小!想三梅,老老实实在那里想着好啦!鬼叫啥呀!”
那天夜晚,我三四点才睡着。在梦里,我回到了七八岁时候,听到了晓丽在她家院子里扯开喉咙嗷嗷哭。
一觉睡到六点多。走出屋门,发现下着毛毛雨。我希望雨越来越大,最好转成连阴雨。然而,事不随人愿,那雨却越来越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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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4 17:26:45 | 只看该作者
7楼 黑煤面子说:
第五回
下午三点左右,父母领我去一楼的一年级二班教室报了到。我们班主任,身高一米六五左右的中年男子,叫李耀先,突出特点是嗓音洪亮。他给我们发了盲文书,我翻开摸着那些小米粒似的点子皱了眉。站在我旁边的母亲关切地问:“是不是很愁啊?”我强装笑脸道:“呵呵!没甚了不起,学会就不愁了。”母亲低头看了看那盲文书,微皱眉头道:“嗯!应该不太难吧?愁也没用,一口吃不成胖子,慢慢来吧,人家能学会咱就不怕学不会。”我笑道:“呵呵!怕甚呢?反正有老师教呢?”
电铃响了,讲台上的班主任微笑道:“同学们好!”
我们有的站起来有的没动,长短不齐喊“老师好”。这回咱没出丑——因为我在村里的学校听过课。班主任轻嗽一声,继续微笑道:“请坐!”我们坐下后,班主任接着说:“同学们!从今天起,你们就开始了多彩多姿的校园生活,愿大家学习愉快。对你们来说,离开父母,还得尽快适应新的学习和生活环境,心里有些压力很正常,高年级的同学们都是从不习惯逐渐习惯的,所以你们别太紧张。我初次当班主任,很可能令大家失望。既然学校赶我这只鸭子上了架,我只好竭尽全力做好工作了,呵呵!这工作能不能做好,当然还得看大家跟我配合得好不好了。咋配合呀?那就是:你们别把我当作老师,就看成一位大朋友,这样的话,咱们就容易沟通了。为了学习,同学们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我初次当班主任,其实也需要学习。今后咱们一块儿学习吧。你们看不见,都不容易,我的作用应该是给大家带来学习和生活上的便利,你们学习、生活和思想上有啥问题,一定要告诉我……”他说的话并不那么动听,给我的感觉却是谦虚和真诚。这样的老师,谁又能说他不好呢?后来,班主任说了些关于学校纪律等事情,任命稍有视力的贺永顺同学做了临时班长,通过点名将我们和点名册上的姓名对了号……带着我们去熟悉宿舍、食堂和教室以及厕所的路线,他领着我们把那些并不算难走的路走了七八个来回,确信不会有问题,才让我们解散了。
解散后,我和父母回了我们宿舍[三楼十二号]。他俩给我铺床、整理衣物,我出门向歌声飘来的方位摸去。温柔女生随着不够纯熟的吉他节拍唱“你到我身边,带着微笑……”什么的,是当时流行的《迟到》。
摸出走廊往左转,轻轻推开两扇门,
歌止琴歇木凳叫,迎面扑来蛮横人。
胸前吉他公鸭嗓,抓我领口还骂人。
我们他妈正排练,哪个让你瞎推门?
我膝顶上他小腹,疼得小子又骂人。
那厮松手打我脸,我拳杵向他面门。
原来其乃纸老虎,哼哼呀呀鼻血喷。
女子开口甜似蜜,喊得却是谁打人。
我怕惹出麻烦事,忙转身出快走人。
碰到门环挂把锁,顺手牵羊锁住门。
梦中盲校赛桃园,初来却遇鬼压身。
担惊扫兴回宿舍,边喘边脱汗满身。
和父亲坐在我床上的母亲微笑道:“孩儿呀!瞧你热的,快躺下歇歇吧。”我深呼吸道:“我没事儿,你们应该累了,这床小,轮着躺一会儿吧。”父亲笑道:“呵呵!我们不累,你热成这样,刚才跑到哪儿去了?”我照实说了,父母都说我太任性、太要强,他们说出门在外该学会忍耐……
那天的晚饭是馒头和酱油汤。所谓酱油汤的做法是:白开水掺酱油,再放点盐。这晚餐没白菜,我不必为吃饭而愁。父母陪我去了食堂,坐在大方桌旁。我伸手摸,桌上已摆了馒头和盛满酱油汤的搪瓷碗。父亲咬口馒头,边嚼边说:“这馍馍蒸得挺不赖,你应该能吃惯。”母亲喝口酱油汤笑道:“呵呵!这汤子正合你的口味,你不吃咸菜就给孩儿们吧。要每天晚上都吃这饭就好说了,怕的是人家往汤里放白菜呀!”我边吃边说:“嗯!汤里有白菜不要紧,光喝汤不吃菜也行。”父亲叹气道:“啊呀!这里的老师们说,汤面里十有八九放白菜,中午的饭里更有白菜。没法子,走一步看一步吧。如果不行的话,可真是个大问题啊!”母亲说:“应该不算甚问题,谁念书不吃苦呀,吃惯了就好了。我担心的倒是这孩儿那驴脾气,学校可不同家里,闹不好跟人打了架可就糟了。”我笑道:“呵呵!咱是来念书的,打甚架呀?花上票子买罪受,装成绵羊念好书,这个我还不懂吗?”母亲笑道:“呵呵!天生的骨头,就怕你改不了啊!刚来学校就打人家了,学校要是知道了,你就跟人家说句软话吧。晓丽和笑笑都跟我说怕你在学校惹事生非,叫我好好劝劝你了,你这孩儿,甚会儿就象人家那样懂道理了?忍耐忍耐吧,咱只有这一条路啊!”我小声道:“嗯!可不敢再说那事儿了,万一那狗日的在这儿就坏菜了。”……
该睡觉时,父母住了校外的旅店,我留在了学校。我们宿舍还有三个同学:张猛、吴渭军和李育国。他们三人说笑着,只有我因愁吃白菜而默默无言。想抽支烟,听说学校不允许,只好忍着。和衣而卧盖了被,等查夜的生活老师走了好去厕所抽烟。不知何时,迷迷糊糊睡着了。
半夜里突然醒来,忘记自己已住在学校的宿舍。从衣兜里掏出偷偷带来的烟卷和火柴,点燃抽了大半支才如梦方醒,索性干脆全抽完了。打开收音机,中央一台还未开播,说明没到四点。听着远处传来的火车叫声和近处南来北往的汽车声,听着张猛他们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不同频率的磨牙声、大小不一的咳嗽声、有长有短有高有低的放屁声和含糊不清的梦话声,想起了我的伙伴们,想到从此将离开父母,不由自主落了泪,甚至想打退堂鼓。为不被人小瞧,为大人们的良苦用心,也为将来能跟我心爱的晓丽在一起,我咬牙用枕巾擦了泪,脱鞋上床钻了被窝。幻想着将来成了大气候,别人像看待健全人一样看待自己,幻想着将来能用八抬大轿把日思夜想的晓丽娶到家,感觉无限甜蜜。不知何时入了梦,梦里的盲校搬到了我的老家。
早上,食堂的饭里有白菜,父母给我从街上买了我比较爱吃的凉粉。
中午十二点左右,父母再三嘱咐我,叫我一定要听老师的话,晚上睡觉要盖好被子……然后流着泪赶火车去了。
午餐是菜和面条掺在一起的,里面仍有不少白菜。想告老师不能吃白菜,又怕学校叫我回家,只好咬牙吃下去。为摘掉叫我人不人鬼不鬼的瞎帽子,我吃过好多丸药或汤药,这白菜却比那些中药不知难吃多少倍。好不容易吃下去,半点钟后又吐了。吃了吐吐了吃,折腾了三天,老“肚”同志忍无可忍,终于翻了脸,它以叫我疼痛难忍的方式向本人发出了严正警告。
我肚子疼得躺在床上翻翻滚滚,生活老师问其故,我吞吞吐吐道:“嗯……肚子难受……”她们带我去学校的诊所,给我打了安痛定,扶我躺在诊断床上休息。过了约一小时,我又哇啦哇啦吐了好几口,吐出来的是被咬碎的白菜和大米之混合物。诊所的大夫说:“这孩子的病恐怕很严重呀!赶快去大医院看看吧。”李老师用自行车带我去了太原杏花岭医院,诊断结果是阑尾炎,需要手术。我知道此病是吃白菜引起的,但不知是否真成了阑尾炎。后来,学校拍电报叫来我父亲,我才说了肚子疼的真正原因。父亲领我去饭店吃了没白菜的东西,病很快好了。
父亲和学校商量后,叫我正在上学的大姐退学作了学校的炊事员。我无需再为吃白菜而发愁,别的同学吃馒头,我却能跟食堂的大师傅们一起吃那香喷喷的油饼。
李老师在我们班思想品德课上说:“个别同学因为想爹娘而假装肚子疼,家长来了病就好了。希望这样的同学今后能努力改掉自己那种任性而不诚实的坏习惯……”他误解了我,我自然不满。自己没如实说明病情,纵然人家说我装病也没错,只好默认了。
打了公鸭嗓,没啥反应,小子也看不见,我悄悄揍了他,看来算白揍了。唉!公鸭嗓啊公鸭嗓,挨了打都不知谁打的,牛杈个甚?二十多年后的今天,本人向你郑重道歉:当时的二爹下手有些重了。当时也怪你——谁叫你抓我领口还捎带了一小块真皮?
解决了吃饭这一根本问题,好比超载的骡子卸了鞍——无比轻松,总算可以集中精力学习了。
学校为让我们熟悉环境,开学一星期后才正式上课。虽然我闹了些麻烦,并未耽误功课。
我原以为那盲文很难学,实际操作起来却很容易。我已十四岁,脑袋瓜子也不算太次,学起那些本应让七周岁的小孩儿学的一年级课程,如同旱沙地里拔萝卜——手到擒来。尽管如此,我对学习还是抓得很紧。我总觉着:想得到晓丽,自己必须比有能耐的健全人还有能耐才好,因此我常通宵达旦练习写盲文或者摸揣二年级的课本——为下一年跳级作准备。
国庆节和八月十五赶在了一起,放了五天假。大姐和我回到家,不必说心中之万分喜悦,伙伴们见我也是笑靥如花,弟弟妹妹说母亲想我想得瘦了一圈儿。黑蛋他们也放了假,没料到我们这些死党那么快就见面了。
中秋节的上午,我同黑蛋和刘俊明去了晓丽家,羊肉香扑鼻,晓丽正在跟她妈一起包饺子。“建民啊,甚会儿回来的呀?”晓丽妈问。我坐在炕沿上说:“昨天黄昏。”晓丽似乎已忘了两月前那叫人红脸之事,她问我:“你们的课本和俺们一样吗?”我笑道:“呵呵!不一样的,那书里都是针扎下的点子,象用胶把小米粘在硬纸上一样。我带回来一本,呆会儿你去看看就知道了!”“里面的内容跟俺们学得是不是一样呀?”刘俊明好奇地问。我说:“应该差不多,一年级的课程,不用学也可以考百分啊,没球啥意思,想跳两级,弟兄们多帮忙呀!”黑蛋笑道:“呵呵!咱伙计们的书念得咋样?你不是不球知道。就算有那个心,也没那个本事呀!”我说:“没那么严重,伙计想把二年级的课程过一下,可咱这摸揣工夫还没练到家,摸得太慢,你们帮我把普通课本录在磁带上就好了。”俊明说:“这个录音嘛,咱伙计念得结结巴巴,咋听呢?叫晓丽念吧。这家伙在学校参加过朗诵比赛,还得了第二名呢。”晓丽笑道:“呵呵!……我也念不好,录音就更紧张了,念得颤颤巍巍,人家听了肯定得笑话。”我说:“结巴了也没甚事情,只要能听懂就可以。反正是念给我听的,别人笑话就让他们笑去吧。笑料是咱们的,笑破的肚皮是他们的,管他们干吗呀?电台的播音员念得好,人家给咱白念吗?”黑蛋说:“俺家的录音机录得清楚,就用它吧。语文、数学、还有思想品德,那么多,可得念两天呢!这时间恐怕很紧,伙计现在就给咱们找书去。”晓丽妈笑道:“呵呵!就算阎王催命也没必要那样着急啊!吃了扁食再说吧,咱家就丽丽这么一个孩儿,过节也不热闹,没啥意思,难得你们这些要好的孩儿们聚在一起,你驴驹叔也在,咱们就热闹它一回好了。”[在农村,人们常给自己的宝贝儿女起个粗俗的小名,希望自己的儿女之生命力如同禽兽般顽强。晓丽她爹这奇怪名字“驴驹儿”便是由此而来。]
驴驹叔推门进来,满面春风道:“啊呀!孩儿们都在啊!正好我去供销社买了些鱼肉罐头,今儿你们都在咱家吃扁食吧。昨天是丽丽的生日,俺们忙着收山药蛋,竟给忘了,咱们今儿补上它。小妹呀,咱那红葡萄酒在哪儿?”晓丽妈笑道:“呵呵!急啥呀?扁食还没好,你叫孩儿们空着肚子喝酒,醉了咋办啊?还有,人家说呀,男怕初一生女怕十五养,今儿咱们就别说是给丽丽过生日了,改天再补吧。”驴驹叔道:“拉倒吧,甚球的些怕初一怕十五的?她外婆想叫你做家里最小的闺女,想养小子,把你唤成了小妹,你底下不是照样有了她三姨吗?吃些扁食再喝酒,这倒是说对了。”小丽妈笑道:“呵呵!倒也是哈!其实丽丽的生日本来就在今儿,你想,八月十四黑夜十一点半左右,万年历上就该是八月十五的子时了嘛。”黑蛋抬手指着晓丽玩笑道:“呵呵!那太好了,俺们都祝你那个啥,生日快乐吧!原来这么多年你都把生日过错了呀!”晓丽笑道:“嘻嘻!这都是俺妈闹的,明白人装糊涂,竟然装了十二年。”晓丽妈说:“啥装糊涂呀?是真糊涂。我还对人家说:俺闺女的生日是八月十四,幸亏在黑夜十一点半生出来了,要是推迟半小时,那可就糟了。你们说,这不是明告人家了吗?”驴驹叔笑道:“呵呵!对呀,我也糊涂了,要不是你说我还会一直糊涂下去,咱们这当爹妈的竟连孩儿的生日都弄错了,这不是打着呼噜过日子吗?”我说:“驴驹叔啊,你这糊涂算个啥?毛主席还糊涂呢。听说有个唤马啥啥的说应该计划生育,毛泽东却说人多好办事,现在人多了,事情却更难办了。”驴驹叔笑道:“呵呵!你这小鬼,知道的还不少,唤马寅出呀,我是听那些宣传计划生育的家伙们说的,听说那马寅出可被红卫兵斗惨了。如果叫上一代少生几个,丽丽她们也不至于落到连个弟弟或者妹妹都没有的可怜下场啊!”黑蛋说:“我有妹妹,能咋呀?人家大了不就嫁了吗,爹娘照样得我养活。”晓丽妈玩笑:“呵呵!丽丽大了也要嫁的,照你说,俺两口子老了就没人管了,呵呵!”驴驹叔笑了笑,认真地说:“呵呵!……兵子啊,你这话说错了!孤柴难着孤人难活,那道理再简单不过了。谁没个马高凳短的时候?谁能一辈子碰不上难拿主意的事情啊?遇到为难事有个出谋划策的,可比你腰缠万贯强百倍了。打架亲兄弟,上阵父子兵——平素看不出来,关键时候呀,亲情才是真刀真枪啊!”晓丽顽皮地吐了吐舌头,连说带笑道:“嘻嘻!……妈呀!您老人家也给我生个真刀真枪好了!”俊明从厕所回来,疑惑地问:“咦!你们都在笑啥呀?”我们笑而不答。
说笑间,饺子已做好,晓丽和刘俊明分别喝了大概二两,叫唤头晕了,我和黑蛋却每人喝了一瓶半。此时,我的身体已发飘,但感觉非常舒服。我们吃饱喝足,和晓丽一起到我家看盲文书去了。
喝飘的我说话不免颠三倒四,惹得晓丽和俊明屡屡发笑。黑蛋也飘了,他趁晓丽和俊明不注意,对我耳语:“知道吗?你心里想晓丽的秘密是伙计传出去的,咱伙计可不是瞎说,谁叫你好说梦话呢?”我笑问:“呵呵!三梅现在对你怎样啊?”黑蛋苦笑:“嘿嘿!谁球知道呢?”我说:“快问问吧,被人抢走就完蛋了。”黑蛋说:“废机吧话,咋问呀?”我出主意:“写纸条,假装大意放在课桌上,只要传开,只要三梅不聋,目的就达到了……”给黑蛋出主意的同时,幻想着美好的将来,仿佛晓丽已经蒙了盖头,正羞怯地等待我的到来。这就是喝飘的感觉。这感觉如歌似梦,这感觉难以言表……从此,我学会了喝酒。
伙伴们轮流叫我到他们家吃饭,我回来五天只吃了自家四顿饭。不知不觉中,短暂而愉快的假期过去了,即将返校,不免留恋家乡。黑蛋他们已给我录好部分课本内容,我带着这些录音带,带着帮我跳级的法宝,带着晓丽的声音,猜想着那录音带里是否包含爱情,和大姐一起离开了那古老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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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4 17:27:57 | 只看该作者
8楼 黑煤面子说:
第六回
本人刻苦学习,测验得了全年级第一。这本该算好事,却引来了仇敌。我们班张春来真够缺德,他将我放在教室的课本里倒了水。原因无非嫉妒,急得颅内进了水。小子脑袋里水太多了,那课本很容易买到。未损人也没利己,只证明他自己傻得冒泡。虽然如此,我仍想揍孙子个脸肿头破。怕学校撵我回家,只好发扬“一不打架二不骂人”的高尚风格。“若不考全年级第一,小子不会添乱。”自圆其说、自我安慰,纯属扯谈。
那天晚自习,陌生声音说李老师找我,我悄悄出了教室。有人揪住我头发恨恨地说:“你小子!今后再跟她搅在一起,老子扒了你的人皮。”我莫明其妙、憋气窝火,压住火问:“什么呀?你倒说清楚啊!”“什么?你自己清楚。”那家伙使劲摇着我的头冷冷地说。他揪着我的头发拚命摇,我极不舒服,心头怒火烧遍周身。我本不想在学校打架,别人却总跟我过不去。此时,我已顾不得许多。我甩开他破口大骂:“奶奶的!你以为老子是你这杂交动物随便摆弄的吗?狗眼看错人了!就算你瞎透了眼,你那当婊子的妈也该告你大爷是谁呀!”骂着,我抱住了他的后腰。人家那腰几乎比我粗了一倍,我感觉自己象贾宝玉打铁——力不从心。那小子一甩,我的脑袋撞了墙,耳内嗡嗡叫,一头栽倒不省人事了。
学校给了小子相关处分,不必细说,经查明:那厮乃初三学生。小子听说我与他暗恋的女孩儿关系非常,气急败坏撒野动粗。倒也非空穴来风,确实有个叫肖影的女生常找我玩耍。就算我与肖影拥抱接吻,就算我和肖影登记结婚拜天地,就算肖影给我生了儿女,干他个鸟事?凭他站着比我粗,凭他躺下比我长,就企图抢夺我的女朋友,这孙子也太疯狂了吧?这孙子也太流氓了吧?毛主席说“枪杆子里出政权”,我也曾与毛主席不谋而合——靠棍棒拳头从那“瞎子碰倒桌子”的骂声中打出了自己的天下。进校还没两月,居然已受了两回大大的窝囊气,这样的日子俺可实在无法忍受了。看来呀,在这盲人成群的特殊地方,在这开口文明闭口礼貌的学校,能给我公平的仍是那棍棒和拳头。
为免受欺负,我练起了某中医大夫教给我的气功。气功并不神秘,无非某种锻炼身体的具体方法,其关键是周围环境要安静。我们宿舍:李玉国不贪学习,常在课堂上睡觉,晚上十二点仍躺不在床上;吴为军得过脑膜炎,留下了后遗症,几乎天天夜晚因想家而哭闹;张猛倒是正常,可他喜欢晚上听收音机,经常听到十二点多。为早日摆脱挨打受气之窝囊困境,管他嘈杂不嘈杂,反正照练不误。
练了办个月,我右耳后起了半个乒乓球大小的脓包。怀疑那包与在嘈杂环境下练气功有关,索性暂时不练了。脓包逐渐缩小,一周便散去。
又过一周,学校给我们调换了宿舍。新宿舍里,有同班的郝健文、高旭军和跟我同名的李建民。晚上熄灯后他们都不大声吵闹,我总算有了练气功的条件。
我和李建民常一起练习摸盲文,往往一练就是通宵。高旭军也抽烟,这属于我们的共同爱好。他经常和我一起抽烟或练那种所谓的气功。
在某些同学影响下,我们宿舍所有成员都产生了学吹笛子的念头,念头很快变成了实际行动,于是我们宿舍常传出类似狗打架的声响。起初,我们合伙跟学校借了两支笛子,而后觉着狼多肉少,索性我自己买了一支。
我常起床不洗漱就跑到楼下操场上吹笛子,直到吹得笛子不响了才罢休。为何会不响了呢?滴水成冰的环境下,吐到笛子里的唾液很容易结成冰,积少成多,其最终结果可想而知。
元旦那天上午九点左右,我正坐在自己床上吹笛子,高旭军急匆匆撞了进来。他上气不接下气道:“哥们儿呀!伙计被人打了!”
听他说挨了打,我心里不是滋味。我们俩相处得确实不错,若说李建民和郝健文是我朋友的话,那么高旭军应该算我的哥们儿,哥们儿乃朋友之升级版本。我狠狠跺脚问:“怎么就挨打了呢?叫哪头绿色骡子踢了?”高旭军叹了口粗气,咬牙切齿地说:“他妈的张春来,伙计走路不小心碰了他一下,那个肏他妈的就给了伙计一拳。伙计还了小子一脚,人家比伙计力气大,伙计就被按倒了。真他妈丢人!”“这头秃驴,恐怕咱伙计空手也打不过,但可以用砖头敲碎孙子的龟头!”我狠狠咬牙道。高旭军无可奈何地叹息道:“唉!他妈算球了吧!打得轻了不中用,重了学校放不过咱们,以后找别人修理狗日的吧。”高旭军坐在我旁边,又叹息道:“唉!瞎子就是可怜呀!不然,在远处悄悄给他一砖头。”我说:“哼哼!咱伙计有个比较缺德的主意:做个老鼠夹子,放在孙子课桌抽屉里,那龟子儿可就有好果子吃了。”“老鼠夹子,那玩意儿咋做呀?不太好做吧?”高旭君诧异地问。我忍不住压低声音笑道:“呵呵!好做,伙计八九岁就会做那东西了,咱们得想办法弄根弹簧和一些八号铁丝,去哪儿弄呀?”高旭军说:“这个八号铁丝吗?操场上有盖楼用过的架板,从那玩意儿上弄点儿,就是这弹簧太难找了。”我说:“自行车支架上的弹簧有些硬,没别的办法了就用那个吧。反正不是打老鼠,只要能崩小子一下就行了。”高旭军说:“对!也不是必须做成老鼠夹子,用粗铁丝和弹簧搞它个一碰就散架的玩意儿更好。老鼠夹子只能夹一下手,那种一碰就四分五裂的玩意儿完全可能崩了狗日的眼睛、鼻子什么的。”我笑道:“呵呵!不知该谁的自行车倒霉了,白天不行,半夜里再偷弹簧吧。”
五天后,我们终于做成个奇形怪状的物件。如何将此物搁于那厮抽匣内呢?我二人皆纯瞎子,白昼多有不便,只得二更行动。如何开教室门?敏感话题不详说,怕被和谐,不过绝非以钥匙开之。
预备铃响了,那家伙打开了自己课桌上的抽屉。他还有点残余视力,从抽屉里取东西时,脑袋总会凑过去。“哎呀!”随着张春来的惨叫,李老师忙过去看:他额头上被崩开一寸多长的口子,手背上也出了血。李老师大声骂道:“妈的!谁这么缺德呀?”他顾不得再说什么,带着哎呀呀惨叫的张春来去学校诊所包扎伤口去了。这变态驴,曾用锥子似的盲文笔向巧手女人绣花似的给某同学手背上扎了四十多个窟窿,疼得那同学失声痛哭。今天轮到他鬼哭狼嚎了,不知这小子感想如何?
这天下午四点左右,我和高旭军正在我们宿舍里抽烟,李建民抱着几本盲文书回来了。高旭军小声问:“老李啊!长不长尾巴呀?”[“长不长尾巴”,是我们的暗号。如果说长尾巴,就是后面可能跟着老师或者爱告黑状的学生,我们就该把烟掐灭。学校毕竟是学校,老师们并非不知道我们抽烟,只是睁只眼闭只眼。对他们来说,有人告状就必须去抓;对我们而言,老师的面子必须要给。]李建民笑道:“呵呵!你才长尾巴呢,李老师叫我告老康去他办公室,快去吧,他等不及了尾巴就来了。”李建民还不知谁暗算了张春来,因而我无法跟高旭军说什么,只好起身开门走了。
我们住三楼,李老师的办公室在二楼,这段距离不算太远,就在这不远的路上,我心里进行着激烈的思想斗争。老师们会不会知道那活儿是我们干的啊?如果知道了,我该怎么办呢?弹簧和铁丝都是半夜里弄来的,相信鬼都不会看到,叫我心里敲鼓的是另一件事情。那天早上,我在走廊地板上用砖头砸那铁丝,有位生活老师与我打招呼道:“这位同学,你弄这黑乎乎的烂铁丝干吗呀?看你,把衣服都弄脏了!”我说:“做衣服架呀!王老师,今天早上您值班呀?”她说:“本来该郝老师值班,可她家孩子病了。你那铁丝已经锈成黑乎乎了,怎么能挂衣服呀?下星期我从家给你带来几个衣服架吧。”我笑道:“呵呵!别带了,这铁丝用砂纸擦一擦就好了。”王老师笑着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呢?嘻嘻!……”
我边走边想:“不能怕,既然已经做了,怕又顶个球用?如果这纸里真包不了火,我可能被学校撵回家。就算被开除了,他二爹也不至于到了活不下去的地步呀!反正那盲文已经学会了,回家照样念书……”
心里不够踏实,进办公室忘了喊“报告”。班主任并没挑理,他叫我坐在桌旁的椅子上,用缓慢而严肃的语气问:“康建民同学,你知不知道张春来抽屉里的那个玩意儿是谁放的呀?”“什么东西啊?我不清楚。”我装作诧异,不紧不慢道。李老师点支烟,吸了一口,更加缓慢地说:“张春来这个同学呀,确实是太不懂道理了,可你们用那种方式报复,啊呀!那很危险呀!差一点没伤了他的眼睛。你不想承认,老师也不多说了,希望你以后别再胡来,有事情一定要多和老师沟通。刚开学那会儿你装病,我也很清楚,希望你今后别在耍那些小聪明了。千万别以为谁都没自己聪明,要知道,人家也有头脑啊!”他说我装病,我自不服气。想到自己确实怕学校不要而隐瞒了实情,也算是装病,稀里糊涂点了头。李老师看我点了头,口气突然激烈起来,声音提高了八度:“你们这些混蛋!看来学校放不下你们了!滚回自己家里,爱咋样咋样去!”虽然我“滚”回家可以照常学习,被学校开除的事情让村里人知道了肯定不好。处于如此顾虑,我狡辩道:“你说的那东西,绝对不是我放的,要说装病嘛,我只是怕说了学校就叫我回家呀!”李老师划着火柴,点燃不知何时灭了的烟,猛吸了一口,把音调降低了些,冷笑道:“哼哼!你不要诡辩了,新调来的那个王老师已经亲眼看见你用砖头砸铁丝,你还说做什么衣服架,做的衣服架在哪儿呀?”听他问到这里,我装作十分委屈,大声叫:“怎么,连衣服架也不让做了吗?您不相信啊?不相信现在就去看看我做的衣服架好不好?”
我床头柜里真放着好几个铜丝做的衣服架,那是从家带来的。李老师跟着我去了宿舍,我拿出衣服架给他看后,仍然装作十分委屈李老师啊!现在你该相信了吧?见拿切菜刀的就说人家是杀人犯,这怎么能行啊?”李老师笑道:“呵呵,做的还挺好呢。看你刚才那个样子,像个学生吗?简直是土匪,以后可不许这样了。老师误会了你,你可以慢慢解释嘛。”我怕人家看出自己心里的鬼,低头应道:“嗯!对对对,咱是农民,常跟毛驴、骡子打交道,没什么涵养,慢慢来吧,还需要您更加耐心地教导呢。”咱自己搞的鬼自己最清楚,那衣服架是用铜丝做的,生活老师看到的是生锈的铁丝,这结果算好得不能再好了。李老师跟我们随便聊了十几分钟,叫高旭军跟他走了。
大概过了半小时,高旭军回来说肚子饿了,叫我陪他去饭店吃炸酱面,我知道他葫芦里装了什么药,不声不响跟他去找李老师告假出了校门。
我们磨磨蹭蹭走到一家叫楼外楼的饭店,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了下来。
高旭军问:“伙计,班主任怎么问的你啊?”我复述了其过程。高旭军大笑道:“哈哈!……他也是那样问我的。看来呀,他们肯定不知道谁干的了。”我说:“应该不知道吧?如果知道了,他也就没必要把咱们一个一个叫去问了。”服务生端来了面条,高旭军吃了一口,将筷子放在碗上,叹了口气说:“他妈的!打了那孙子和没打一球样,反正别人也不知道。”我咽下口中面条笑道:“呵呵!管它别人知道不知道呢!起码我们听到那孙子像老鼠一样吱吱叫很过瘾。”高旭军说:“是啊,不过还是没亲手揍一顿过瘾。”“唉!谁叫咱打不过人家呢?”我叹息道。高旭军又吃了口面,边嚼边说:“其实,咱哥们儿受欺负的最根本原因就是没人家力气大,有了力气,那些龟蛋也就不敢动咱一根毫毛了。”我无奈地说:“那当然,可咱们现在确实没人家力气大,窝囊气只能用那种鬼办法来出呀。”高旭军重重地把饭碗放在桌上,坚定地说:“从明天开始,咱们就坚持锻炼,也许过个一年半载就可以正大光明地收拾那些欺软怕硬的兔崽子了。”
儿时,我被人无缘无故当猴耍,最终用武力解决了,现在遇到类似处境,仍需如此解决。他比我强,我是绵羊他是恶狼;他欺压我,我是小鬼儿他是阎王。为更好地生存,绵羊也需恶狼的凶猛,小鬼儿必须设法战胜阎王。从此,我们起早贪黑锻炼身体。
期末考试结束了,我的成绩排在全年级前几名,记不清第三还是第四了。平时下了功夫,我的口算速度连听带答一秒一道,现在连自己都不敢相信。后来的日子里,遇到困难总会用此来激励自己。
这学期我请过病假,出省三好生没了份儿,只被评为出市的,奖品是三十块钱和一张奖状。奖状不知大人们怎样处置了,他们用那钱给我买了一件叫做登山服的小号棉大衣。
放假的前两天,学校处理废书,我买了不少,也悄悄拿了一些学校不卖的。不知哪位贤人曾说:“为学知识,偷书也光荣。”我未将此看作龌龊之事,没在同学们中间保密。
那些被翻得破烂不堪的《科学知识》、《文艺选刊》等盲人读物,价格虽然不贵,学校死活不卖,我曾张嘴跟班主任借,人家说学校规定不能借,老师也没法子。学生都放了假,学校也就空了,不把书借给我们,放在那里给鬼看呀?真是王八屁股生了疮——烂龟腚。经本人深思熟虑,对付那生疮的龟臀之高妙手段是:悄悄拿走,用完送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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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4 17:34:08 | 只看该作者
9楼 黑煤面子说:
第七回
寒假里,我只和黑蛋他们到下庄村附近玩过一回短冰车,算是过了把瘾。其余的时间,除在自家或人家吃饭和没规律地睡觉外,几乎都在摸揣那些偷来或买来的破书。盲文是用拼音构成的,文化根基不深的我对书里某些内容理解起来有困难,好在妹妹和晓丽她们都可以做我的老师,我倒也不必多挠头。
正月初十上午,我外婆和父母都串门去了。我们那里有一种迷信说法:“正月初十跑远门,腰酸背痛鬼缠身。”这一天,各家各户的女主人,都不必守在家中等待远方亲戚的光顾。难得的清闲日子,她们可以放下心来,拿起针线,走出东家串西家。大人不在家,家里便成了我们的天下。弟弟妹妹和二位姐姐不知到谁家耍去了,我独自在家得了清静,拿起本破书摸摸揣揣。
黑蛋和俊明不知咋得到我家解放的消息,你一声我一声唱着民间小调从村东头跑了过来:
“开不开那个山丹花儿,连根儿拔出来,哎,要问俄送谁呀?送给俄的那尕妹妹呀!两鬓间戴呀个妹妹,山丹红花开呀……”
他们奔我家而来,我那书自然摸不成了,只好顺手扔在炕上。
我笑道:“你们狗日的,在甚地方听来的那阴歌滥调呀?还怪好听的嘛。啥尕妹妹软姐姐的,唱得那么动情,看来你们找到相好了。既然这样,不如叫来让伙计也见识见识。”
黑蛋笑道:“嘿嘿!找到个雀儿了,咱们这唐朝的擀面杖——老光棍儿,自己吃饱全家饱,多好啊!何必哈巴狗似的讨好她们呢?”我笑道:“呵呵!嘴上的毛还没长全就自称老光棍儿,这不是猪鼻子上插葱儿——装象儿吗?瞧你这德性,给光棍鼎门子还差球不多呢!”[所谓鼎门子,就是认无儿者当爹。]刘俊明说:“为了给老黑当爹,咱伙计这辈子就光棍了;这娃娃,当俺小子再合适不过,看那鼻子,多象我呀!”我说:“实际上,你们都不可能打光棍儿,正牌光棍儿在这里呢。你们盘算盘算:咱瞎上两只黑窟窿,甚人家的闺女肯跟呀?自己吃饱全家饱,倒也罢了,至少自己不用挨饿,咱这光棍儿却是连自己都吃不饱。俺们那倒霉学校,做饭的是萝卜、白菜、大米、面粉和动植物油什么都偷,轮到咱嘴里的也就是那五六个人偷剩的了。”黑蛋说:“你小子!早就恋上了,还在这里穷卖甚乖呀?晓丽给你录磁带可认真透了,伙计放了个屁,人家还把带子倒回来重录了一遍呢。还有,大姐在学校,做饭的咋偷也饿不着你,你这不是端着金碗要饭——装可怜吗?”我笑道:“呵呵!其实呀,不但没饿着,大姐还偷回来五六斤油,连大姐那种毛毛兵都偷了那么多,当头头儿的就更别说了。至于重新录音的事情吗?她晓丽当然怕别人以为那哨哨是自己吹的啊!”俊明笑道:“哈哈!听说有双声道录音机,没想到这黑蛋也成双声道了;关头村的二小会用鼻子吹喇叭,你黑蛋一出山,他肯定甘败下风了。”黑蛋笑骂:“放你的狗屁,你爹才用屁眼吹喇叭呢!”
这时,笑笑和晓丽不知说着什么走了进来。晓丽问:“你们笑甚呢?”俊明连说带笑:“呵呵!……黑鬼说:你对着录音机放屁,他吹了一声哨哨,你就立刻停止了。‘新兵怕哨,老兵怕号’——看来你还是新兵蛋子,真服从命令啊!”晓丽笑道:“呵呵!建民哥,我一给你录音这小小子就扰乱,浑身的本事都使上了,不是吹口哨就是放屁,真叫人哭笑不得呀!”我微笑道:“放几个屁不要紧,你念大声点,把他那屁声压下去就妥了。你们可帮我大忙了,我心里有数,可说甚也没用,反正呀,要靠我摸揣,可摸到猴年马月去了。”晓丽说:“俺们就是能帮你念念书,还念不好,其实也帮不了你甚忙。你念书那么下功,肯定能念出个名堂,俺们提到念书就头疼,长上两只眼又有啥用啊?能帮你多念些书,也算俺没白认识那几千个字了。”我叹气道:“唉!你们一天书都不念,照样会活得很好,所以啊,你们对念书就不太重视了。我呢?不念书就没法做人,就算念了大学,就算念到外国,还不是个瞎子吗?杨叶子,柳叶子,人家过日子,咱也过日子,可咱这柳叶子咋能跟杨叶子比大小?我们学校初中班有个看不见的男生喜欢上外校的女生,叫一个能看见的家伙帮他给那女生写信,能看见的家伙竟在信的末了写上自己的名字,后来那女生就跟看见的家伙好上了。唉!”笑笑说:“那也怪他,他咋不找个看见的女生帮他写信呢?说真的,有时候俺们睁眼的确实不如你这瞎,看不见的。咱们小时候,你领着俺们出去耍,俺们都没觉着你不如谁呀。黑蛋他奶奶也看不见,听俺爹说,人家包扁食[饺子],真是快得没法说,三个正常人都比不过她呀!”黑蛋道:“俺奶奶包扁食,我倒是没见过,谁知道是真是假?我亲眼见过的是你狗日的沾了这家伙不少光。那年坐兵车,这家伙把棉手套给了你,他的手却被冻得红巴巴的,好象是鬼爪子。”我笑道:“呵呵!你狗日的和女鬼好上了吧?难怪你小子唱什么尕妹妹软姐姐的,你没见过鬼,咋能说我的手像鬼爪子呢?”俊明说:“有人唤他黑鬼,说明他本来就是鬼,这鬼和鬼相好不奇怪,大概呀,这家伙和爪子能抓死狼的母鬼勾搭上了。”笑笑说:“啥鬼呀怪呀的,多吓人啊!人家有三梅呢,要那些吓人的东西干嘛?这建民哥嘛,确实对人好,小时候经常带俺们这些不中用的闺女孩儿到远处耍,俺们上不去的地方他还抱俺们上去。你们俩呢?却总是用土坷垃打住不叫俺们跟你们走,现在不会写英语单词就用得着俺们了吧?”晓丽说:“哼哼!啥呀?这小子,小时候对你好,对我可就不一样了,常打得人家哇哇哭啊!”
我不知什么时候变成她小子了?自她进城又回来,对我一直非常客气,这回却反常了。城市里混浊的空气能把善良而真诚的天使污染成带着伪善面具的小资产阶级,直觉告诉我:这才是那个纯真善良且泼辣的晓丽之真面目。她在城里住的不算长,这可净化人灵魂的山沟沟摘去了她那还未成形的伪善面具。
我笑着说:“你还把我闪到菜窖里,摔得我是看天天不蓝吃醋醋不酸,你咋忘了呢?”晓丽难为情地笑了笑说:“呵呵!那时候,我真不是故意的啊!还以为你也能看见呢!”我忙解释:“和你耍笑了,别放在心里。”
俊明发现了窗台上的笛子,拿来叫我哨梅。我们那里管笛子叫做梅,吹笛子就叫哨梅。我胡乱哨了一会儿当时流行的《十五的月亮》,把笛子放在炕上笑道:“呵呵!刚学这玩意儿,哨得不好,不如人家黑子和俊明唱得好。人家唱的那才好听呢!”笑笑问:“甚歌儿呢?是不是刚才他们在街上唱的那呀?”“是啊,你听人家唱的那,是不是比《霍元甲》里的歌儿还好听呢?”我笑问。晓丽说:“他们那算个甚?俺们从录音机里学的可比他们那好听多啦!”黑蛋和俊明几乎异口同声地说:“啊呀呀,对对对,快唱一个吧,也叫俺们学一学。”晓丽说:“嗯!嗯!俺唱了你们也得唱啊!”我说:“行行行,你唱了,俺们不唱是毛驴。”晓丽羞怯地笑道:“嘻嘻!俺唱!你们可不能骗人呀。”俊明催促道:“又不是上杀场,怕球个甚呢?快唱吧。”晓丽不太自然地唱了起来:
山青水秀太阳高,
好呀么好风飘,
小小船儿撑过来,
它一路摇呀摇。
为了那心上人,
睡呀睡不着,
我只怕他找不到,
那叫我怎么好?
山青水秀太阳高,
好呀么好风飘,
一心想着他呀他,
我想得真心焦。
为了那心上人,
起呀起大早,
也不管那路迢迢,
我情愿多辛劳。
山青水秀太阳高,
好呀么好风飘,
三脚两步跑呀跑,
快赶到土地庙,
我情愿陪着他,
陪呀陪到老,
除了他我都不要,
他知道不知道?
晓丽比黑蛋和俊明唱得好听又完整。那歌曲,我也听过,但没记住歌词。我正要叫她把歌词念给我,黑蛋拍着巴掌说:“甚的些知道不知道?那家伙半夜里说梦话还是你呢!”俊明拍着我的肩膀问:“真有这事情呀?”我说:“听这小子鬼叫,哪儿有的事呢!再说,他黑蛋也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咋能知道我心里想谁呀?”晓丽却微笑道:“嗯!嘻嘻!就算真有那事儿,又能咋样啊?我还亲眼看过黑蛋的日记呢?笑笑也看过了!”黑蛋叫道:“哼!你狗日的,敢再说!扔到你黑浪口,把你这油条摔成馍馍!”我一方面为逃脱唱歌,另一方面也好奇,笑问道:“呵呵!这小子写的甚东西呢?是不是说:三梅是棺材,他是死人……”笑笑说:“他写着,上课都不能集中注意力听讲,眼前全是三梅的影子,像演电影似的,不停地晃来晃去。后面就更好耍了,呵呵!真是笑死个人了!我不说了!”晓丽接着笑笑的碴儿,摹仿着某播音员的腔调朗诵起来:“还有,他说,我夜夜都梦见三梅,却不敢对她说!有一回,三梅在梦里便成了一只小鸟,飞到我头上,停下不走了。可惜她变得太小了,想抱一抱都不能啊!”我笑着借题发挥:“呵呵!如果三梅变成大象啥的,又太大了;变成狗或者羊就差不多吧。说起这梦来,我梦里可全是你给我念书的声音!可能是听你声音太多了吧?”晓丽玩笑:“你这家伙,确实只有念书的声音吗?鬼才相信呢?”我笑道:“呵呵!瞧你说的,人家好心好意给我念书,咱就感激得一塌糊涂了,还敢再想啥呀?”黑蛋笑道:“嘿嘿!不是不想,只是不敢想,可不敢想还是想了,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思想……”
东拉西扯间,晓丽忘记了叫我们唱歌,我总算逃过了唱歌的难关。本人有个怪毛病:独自一人可以唱,许多人前也可以,就是几个人面前难开口。
此后,晓丽没怪我说梦见她,照常当我的老师,笑笑也帮我念了不少报纸和练习册之类的东西。这个假期就在那些破书的陪伴下,在妹妹、晓丽和笑笑的热情帮助中,愉快地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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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楼 黑煤面子说:
第八回
返校后,我悄悄把那些破书放回了原处,本以为一切顺利,不料张春来告了密。我被李老师连拖带拽地弄到他的办公室,他把偷工减料制成的办公桌拍得哐啷啷响,大声嚷道:“康建民!你他妈这不成气的东西!咋不知哪头轻哪头重呀?实在是给我们班级丢尽脸了!”我故作镇定,缓缓地说:“李老师啊!我偷书是为了学习,丢什么脸呀?我想跳班,需要课本,学校又不借给,只有那个笨办法呀。”李老师大声道:“你偷书是为了学习,学到什么了?学会装病了吧?学会抽烟喝酒了吧?象你这种自由散漫的学生,学习成绩顶破天,我们学校也不会让你跳班的。这跳班的心呀,趁早死了吧……”
老师发脾气,我自然惹不起,只得老老实实站在那里,默默低头受训。李老师又问我如何打开了阅览室的门,我说:“白天人多的时候,趁乱拔开了窗户上的栓子,半夜里爬进去……”这时,我们的盲人教导主任张德辉用他那名副其实的南腔北调慢条斯理地说:“康建民啊!你这个娃娃‘啊’啦,实在‘四’太不懂‘戏’啦!你开了阅览室的窗子,已经让外面的人偷走了学校的好多‘苏’籍,你能赔得起吗?我看你呀!该卷起行李回家‘气’啦!我们这小庙里呀!根本就放不下你这样的大和尚啦!……”听他说到这里,我发了火:
原来,社会主义祖国为给盲人谋出路而创办的学校不之何时居然被某些人一厢情愿地当成了自己的私家小庙。如果这学校真是人家的小庙,也就难怪那些厨子们随便把我们的粮油蔬菜拿回自家了。住在人家庙里,有何资格嫌人家包子里没肉?住在人家庙里,有何资格怨人家炒菜里无油?住在人家庙里,有何资格说人家暖气不热?住在人家庙里,有何资格怪人家米粥不稠?住在人家庙里,粘面条、酸馒头、麻土豆、咬不动的老芹菜、白矾超量如皮带的油条、不足五十度的热水,你能接受就乖乖地呆着,不接受就卷行李走人。其关键在于学校并非寺庙,更不能变成他们家的小庙。走人的该是放纵员工胡作非为的校长,走人的该是剥削盲人伙食的缺德鬼,走人的该是不辨黑白驱逐学生的教导主任。
回想刚开学:炒菜油多了,面条不粘了,包子有肉了,馒头不酸了,土豆不麻了,米粥太干了,芹菜油条皆可口,质量过关了。三天后,学生家长离开了,好饭菜又不见了。
挂的是盲童学校的招牌,干的是克扣盲人伙食的损事,如非亲历,实乃难以置信。这叫悬着羊头卖狗肉,这叫生下孩子装处女,这是养着小鬼破迷信,这是打着红旗反红旗。恶狼固然可恶,更可恶的是披羊皮的狼……“反正我已学会盲文,离开学校还可以自学,这回算跟你狗日的干上了,老子他妈就不信这个斜。”从此,我学习不再那么用功,一脚踏入了所谓的歧途。
本人偷书之情节不算严重,学校并没真叫我卷铺盖回家,只给了个处分。这学期受了处分,肯定又与“三好”无缘了。李老师说我不知孰重孰轻,我现在还没搞清此问题。对于渴望知识的孩子而言,书是多么珍贵的东西?对于不甘落后的学生来说,得个所谓“三好”之称号也很重要。不偷书可能就成了“三好”,为成“三好”而不去偷书,我一定会时常梦见它们,甚至因此而害上相思病。不去争取而苦苦相思是自己折磨自己,争取到了自然不必相思,却要品尝另一种苦涩,两者之间如何取舍的问题,见仁见智,答案自然不同。而今我已确定当年自己没错,作过三好生者不一定真三好,我偷了书却从中取得了实实在在的知识营养。
若不是南腔北调开了口,我还以为看我狼狈相者只有李老师。有人说南腔北调是湖南人,有的说他是湖北人,他的南腔早已改唱了北调,我们这些纯北方人并不能凭口音判断他到底来自湖南还是湖北。再说我们并非专管户籍的公安人员,若不是吃了满满一肚山西焖面,又喝了两大海碗凉水,被撑得嗷嗷难受,绝没必要深究人家的籍贯问题。以我说,他可能不是湖南也不是湖北,应该叫他“胡扯”。这与红楼梦中某人物同名同姓的南腔北调说我开了窗户而导致学校丢了财产,我压根儿就没开窗户,某些碰锁用一块硬纸片或薄铁皮便可打开,甚至比原配钥匙还快。从此,教导主任便被我们叫做“胡扯了”。
大姐通过考试在某信用社上了班,我只好用大量的方便面和炒面来代替学校那以白菜为主的集体餐。山西人所说的“炒面”并非炒过的面条,那种炒面的做法是:用大铁锅将莜麦炒黄,然后磨成面粉。那东西可以干吃,也可用热水或小米粥拌起来吃。某些同学比较变态,他们为节省自家的票子,经常退了灶“讨饭”。我并非有钱的干部子弟,吃方便面必须躲着这些“爷爷”们。如果刚泡上方便面,恰好“爷爷”来了,我只能耐心等待他们离去。这样,我就经常吃那种因等“爷爷”走而泡囊的方便面。方便面吃多了胃难受,炒面吃多了屎难拉,如此吃了两个多月,我就生了小病。反正已没了争“三好”的机会,索性请假回家自学去了。
回来才知我家已搬到离我们村约十公里的草庄头,其目的是为弟弟妹妹上学方便。回家自学的日子并没入学前过得轻松,多数时候都抱着盲文书摸摸揣揣,摸揣得实在头疼了就边锻炼边听录音。
高旭军在信里说没我陪他抽烟、吹笛子和练功,觉着特孤单,问我何时回学校?我回信说那学校确实没意思,不想马上回去,叫他干脆也装病请假回家。高旭军鼓动起李建民,他们请病假各回各家了。后来,李建民就没返校,也没在家自学。我若不鼓动高旭军,李建民可能不会失学,所以,我总觉着对不住李建民。说起这个,当年的我还对不住一个同学兼弟兄的哥们儿,因为我悄悄用盲人月刊换走了他的语文第六册。这个哥们儿是我们一年二班的班长,叫贺永顺,他有些视力,似乎理所当然地帮了我们全盲者不少忙。二十多年后的此时此刻,也许贺永顺早已忘了此事,我却仍是常为此而自责。虽然他老乡明欺负我时他似乎在装睡,但他有他的难处,我那种打不着老虎拿猫撒气的做法显然是无理的。关于他那老乡,暂且按下不表,先借此机会向这位哥们儿郑重地表示诚挚道歉。
俊明和黑蛋退学了,他们没耐心学那自认为比兽语都难懂的英文。想考个能转正式工的学校,就离不开那鬼玩意儿,他们只好扔下谱写远大理想的笔杆子,拿起了赶牛犁地维持生活的鞭杆子。在山沟沟里赶驴、放羊、拉骡子、抡镢头,无需多大学问,偶然进城认得男女茅房就行了。其实黑蛋和俊明的脑瓜子都很好,语文、政治、数理化绝不能让他们皱眉,就因为学不会那种普通中国人似乎无处可用的洋文,他们走出山沟沟的正当权利被无情地剥夺了。
晓丽和笑笑仍在离草庄头约一公里外的乡中学住校,她们两周休息一回,每回休息两天。草庄头有了我家,她们也不必每次休假都回娘家。这样一来,我和她们接触的机会更多了。该录的音已录完,晓丽和笑笑回来时,我们有了较多东拉西扯或者听港台流行歌曲的时间。
[日记]
这是个没有太阳的日子,老天爷好象农民背着喷雾器给庄稼喷农药似的,不慌不忙地向被那炎炎烈日烤得上了火的人间万物喷洒着解渴消暑的雨露。农家小院的果树上,未成熟的果子像情窦初开的少女,默默含羞地接受着天赐的幸福。这样的天气最好,我不必因接受不了太阳的过度关怀而汗流浃背。躺在床上,打开收音机,清纯的女生正在歌唱:
小小的一片云呀慢慢地走过来,
请你们歇歇脚呀暂时停下来。
山上的山花儿开呀,我才到山上来,
原来嘛你也是上山看那山花开……
我来看花,她也是来看花,只因为那山花迷人。两个看花人的谋面会有什么事情发生呢?也许是恋情的开始,也许是故知的相遇,两者都是意外的欣喜。像我和晓丽,儿时一起用砖头和葵花杆搭房子,长大后,她就死皮赖脸呆在我每个梦中,动用核武器也不能叫她离去。大概这就是缘分吧?这种缘分不是工匠造出来的,这种缘分不是作家写出来的,一切来源于自然。人类却天生热衷于改造自然,他们总想让世界变成自己心中的模样,让世人都遵循他们的思想。为达此目的,他们千方百计地对自然界进行着拆了东墙补西墙的大规模改造,对人们的思想进行着压倒这些教育那些的运动。这些活动,在给人类带来某些进步的同时,也无情地抹杀了不少真实和美好。
相爱的恋人可能被世俗拆散,亲密的朋友常为金钱而反目成仇。干部子弟取了农民的女儿,有人会小看;农民的儿子爱上城里的姑娘,有人会笑:“癞哈蟆想吃天鹅肉……”如果瞎子想取女大学生做老婆,那些世俗的奴隶该怎么说呢?大概他们还没想好该怎样说吧?在他们心里,盖三层厚棉被,连续睡三天三夜,也很难梦见此“荒唐事儿”。
想到这些,那歌曲不再叫我心旷神怡。收音机里的歌已经唱完,窗外的小雨仍在继续,那歌词留给我的思考如同丝丝小雨低落在心头。果树上的绿叶呵护着花儿慢慢变成果子,它们正在陪伴着果子走向秋天。到了秋天,树叶会被秋风无情地吹干吹黄打落在地,而后还会被无数的人和牲畜毫无顾忌地践踏成泥。果子却将被人们小心地摘下,且受到特殊保护。这就是命运吗?人们之所以善待果子,根本原因在于果子能充当他们的美味佳肴或换来他们需要的钞票什么的。这道理再简单不过了,这世界再现实不过了……迷迷糊糊睡着了,恍惚间我变成了一片树叶。
写得前言不搭后语,可那是当时的思想,修改了不免走样,所以原封不动地搬上来了。
刚用盲文写完那篇日记,有人推门走了进来:“建民,能不能听出来我是谁?”我说:如果听不出你黑鬼的声音,俺这眼就白瞎了,耳朵也该唤作皇帝的龙耳了。你和谁下来的?”黑蛋笑道:“呵呵!这驴耳朵还真够尖的!伙计一个人下来的,俺爹叫我下来买化肥。”我招呼他坐在床上,给他一支烟,自己点了一支,并问他咋下雨天来,黑蛋道:“俺爹说这雨三天两天停不了,正好买两袋硝铵给山药蛋追些肥,下雨的时候才能追肥,好天追了会烧死庄稼。”我问:“你咋能把两袋子化肥弄回去呀?”黑蛋说:“骡子在外头拴着呢。”我微笑道:“这回你小子可彻底解放了,拉骡子比念书自由的多吧?伙计要能看见,早不念球了。”黑蛋叹息道:“唉!你这话才叫放狗屁呢!我可不想一辈子都钻在山沟沟里欺负土坷垃,可是没那脑瓜子,没法子,只能凭天由命了。你有耐心学瞎子的字,别的东西就更好学了。”我说:“你这是自己瞧不起自己,大睁着两只眼,咋也比伙计瞎球上两只黑窟窿强啊!”黑蛋说:“强甚了?你说我除了受苦还能作甚?”我出主意:“要不你当兵去吧。”“当兵!咱连初中都没毕业,人家部队上不要吧?”黑蛋无奈地说。我说:“那可不一定,咱们叫俺爹问问公社的头儿们吧。”[虽然公社早就改称乡政府,可当时我们的嘴还是改不过来,仍把乡政府叫做“公社”。]黑蛋笑着说:“呵呵!倒是个好主意,我真的和老掌柜商量商量。”我玩笑道:“赶紧商量吧,当了解放军就变成最可爱的人了,三梅肯定会追你了。”
父亲推门进来,看见坐在床上的黑蛋,忙问:“兵子啊!啥时候下来的?”黑蛋说:“下来一阵子了。”父亲又问他下来作什么等等,黑蛋一一做答,不必赘述。我说:“爹呀!黑蛋想当兵,你抽空给他问问公社的头儿们,看部队上要不要初中没毕业的。”父亲说:“不用问,肯定能行,就怕兵子的年龄太小啊。”我说:“那你问问他们多大就能当兵好了。”
是啊,的确太小。我和黑蛋同岁,他小我两天,我们才十五岁。
那年代的不少农民心中仍保留着从祖宗那里传下来的说法:“男子十五养爹娘,女人十五做他娘。”小子不想走出山沟,也就不必念那么多书,长成甩得响鞭子、挑得起担子、拉得住骡子的身板儿,便可以养得活老子了;妮子不想被解放,不识字也成,养到做得成鞋帮子、衲得了鞋底子、补得住破袜子、端得动饭锅子、生得出小孩子的年龄,便可做人家的小娘子了。然而,对于接受了一些八十年代进步教育的孩子来说,那些说法已成为李白的酒壶——老古董。被洋文吓倒的黑蛋也不例外,他不甘心一辈子被埋没在那种面朝黄土背朝天的枯燥生活里。他问我父亲:“能不能做个鬼——把年龄弄得大些呀?”父亲笑着说:“呵呵!花些票子能办成,不过呀,现在当兵很危险,解放军可能还和越南鬼子开战呢,跟你大人们好好合计合计才行呀。”黑蛋说:“对对对,一定和他们好好说说,反正咋地也比一辈子钻在山沟沟里欺负土坷垃强啊!”我叹了口气:“唉!如果我能看见,也去当兵,打狗日的越南小子个王八脱壳。”父亲说:“你这娃娃!就是能幻想,能念书就不错了,胡思乱想没什么好处,还是念好书才有出路呀!”是的,我确实在胡思乱想,当兵是我永远的梦了。梦!数不清的梦!当兵的梦,成为科学家的梦,还有什么梦呢?我不说,大家也清楚——不少人认为:那是浪漫的白日梦——梦里有个可爱的女孩,情愿陪着我谱写一曲感天动地的情歌……我反驳父亲道:“那可不一定,我还在收音机里听说有开飞机的瞎子呢!”父亲呵呵地笑了两声说:“你开飞机谁敢坐呀?”“哈哈!没错,若人们明知道那飞机是瞎子开的,确实不敢坐了。”我苦笑道。黑蛋说:“那可不一定,你开的冰车俺们不是照样坐吗?”我说:“不管有没人坐,反正咱是开不成飞机,连飞在空中的老母鸡也管理不了。你要当了兵,就有可能了。”父亲说:“没文化,能开个屁,喂猪儿还要文化呢!”黑蛋说:“实际上,我并不愁念语文、数学和物理、化学,政治也不愁背,就是愁英语,没那破玩意儿就好了。”我满不在乎地说:“英语不就是学外国人说话嘛,有甚难的?”黑蛋说:“你不知道,我就是怕那东西,一看那鬼东西就脑子疼,实在是没办法。”父亲说:“你不吃苦中苦,咋能成气候呀?大爷劝你呀!还是念书吧。”黑蛋喃喃地说:“嗯……嗯……实在是发愁……”我插嘴道:“你还是念吧,我瞎上两只眼还可以念书,你咋也比我强。”父亲说:“对呀!就算你想当兵也该拿到初中毕业证,有个那东西,去了部队才能干些好活儿呀。”我笑道:“呵呵!我倒有个好办法:你干脆装成瞎子到俺们学校念吧,那儿不学那个狗屁英语。”黑蛋说:“啊呀!咱可学不会那瞎子的字,估计那家伙比英语好学不了多少。”我说:“你没必要学瞎子的字,那儿有些半瞎子,用的就是正常的汉字。”黑蛋笑道:“呵呵!不好意思啊,好端端的咋能装瞎子呢?”我说:“不用装,只要说‘高度近视’就可以了。”“你这小子,不出好点子,人家学校肯定能认出来,可不要像老鼠跳到冷灶坑里——灰溜溜地碰一鼻子灰呀!”父亲有些不满地说。我笑道:“呵呵!那可不见得,为学习嘛,手段卑鄙些也不算可耻。”黑蛋说:“呵呵!确实是好法子,我明天回去就跟他们好好说说,他们八成能同意。”我说:“要去就赶紧准备吧,误了半学期不算啥,耽误多了就得退班了。”黑蛋说:“对对对,明天回去就跟他们说,说好后和你一起去。”
一周后,我父亲带着黑蛋和我到了学校。黑蛋经过我们叫做“胡扯”的张主任简单测试,在此落了脚。他可以领着行动困难的盲人上街,加上他天生热心肠,很快被这个特殊群体接受了。
高旭军收到我从学校寄给他的盲文信,得知快要期中考试,也回了学校。这样,我们又继续一起为免受欺负而起早贪黑地锻炼。有了黑蛋,我们不必求人带路。作为大多数学生没视力的盲校,稍有视力——可以通路的“半瞎子”发挥着他们至关重要的作用。当然,多数低视力者有雷锋风格,可他们也要学习,且因视力差而只能领着我们小心翼翼地走在路边,磨磨蹭蹭地过马路,比较浪费时间,我们一般情况不好意思耽误人家的宝贵时光。黑蛋眼睛好,可以领着我们快速穿过车流滚滚的马路,不论我们上街买东西还是玩耍,其条件都从骑自行车的级别高升到开宝马的水平。食堂的白菜多了,有黑蛋领我出去买的吃,减少了吃方便面的次数,我的身体不必再被折腾的内分泌失调。这本该算神仙的日子了,一件小事却打乱了生活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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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4 18:42:10 | 只看该作者
12楼 黑煤面子说:
第九回
那天午饭后,我正躺在床上听收音机里说评书,外面有人敲门,我的床靠门最近——理所当然由我爬起来开了闩着的门。四年级的肖影进来问我:“我这录音机管声音大小的那旋钮不起作用了,你能不能帮我看看啊?”我说:“你拿过来,我尽量给你修吧。”肖影道:“拿过来了。”我接过录音机,让她坐在我床上,我坐在她旁边,把那录音机放在自己大腿上,按下播放键,边仔细听边挨个来回拧了拧那几个旋钮:“这是电位器里有灰尘了,用酒精洗一洗,然后打点儿缝纫机油就好了。为避免往后再出问题,最好找一小块海绵,剪成圆片,中间挖个窟窿套在旋钮上。”肖影惋惜道:“可惜我那天把从药盒子里弄出来的一块海绵扔掉了。唉!”我笑道:“呵呵!到底还是小女孩儿头发太长吧!咱们这破学校,不缺的就是海绵,到体育教室海绵垫子里抠一些不就万事大吉了吗?”“你小子,什么叫头发太长啊?好好的垫子给人家抠了,那不是破坏公物吗?”肖影玩笑道。我玩世不恭道:“这球学校,食堂的大师傅竟然用二十斤的塑料壶把咱们的食用油提回家,咱们抠它点烂海绵算个啥?”躺在床上听评书的高旭军惊讶道:“他妈个蛋的,真有这事情吗?”我认真地说:“伙计什么时候放过空炮?去年寒假我大姐还提回去一壶呢。那壶只有六七斤,她只是个毛毛兵,拿的不太多。他们干些啥?我大姐是基本上知道的。”“这群秃驴狗杂种!怪不得咱们饭里没一点儿油水,原来是被缮了蛋的绿色骡子们贪污了呀!”高旭军气愤地说。我笑道:“呵呵!所以说嘛,为帮助同学而弄它点海绵就被扣上破坏公物的黑帽子,实在太过分啊!要我说,应该戴顶学雷锋标兵的桂冠才对呀!”肖影笑道:“嘻嘻!……那你就学一回雷锋好了,我怎样感谢你哦?改天请你们吃饺子吧。”我玩笑:“你可知?敝人胆小如鼠,竟被一声炸雷吓疯,变成名副其实的‘雷疯’,索性疯到底了,现在已没了客气的理智,只好全权代表弟兄们欣然接受了。吃过饺子安定心神再谢你吧。”躺在我对面床上的郝健文故意提高音调喊道:“别穷叫唤了!门外有狗!”肖影说:“那你们休息吧,我的作文还没写好呢,得赶紧写出来,先去教室了。”
我们三人寒暄着送走了肖影,郝健文压低声音说:“刚才张春来敲着饭盒走到咱们门口就站住了,这小子很可能听见些什么呀!”我说:“不会吧?他再无聊也不至于天天趴在人家门外听人闲扯蛋吧。”郝健文说:“绝对是那小子,他那饭盒的声音我不会听错——和我那把破口琴的中音[梭]是一个音儿。”高旭军故意加大嗓门儿:“他老子也听到日他妈的敲着饭盒上来了,咱啥都没作,他能咬了个球。”我得意地说:“就算计划做,也要改主意了,多亏郝健文的驴耳朵,伙计一定请你替自己的驴耳朵吃蒸饺。”从此,郝健文就得了“驴耳朵”之雅号。
下午快下第一节课时,教导处的刘桂玲老师叫我去了他们办公室,让我坐在靠门口的椅子上,胡扯主任用南腔北调慢吞吞地说:“有同学说你抠坏了体育教室的垫子,这样败坏的品德,我们学校根本教育不了,赶快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吧!”我深吸气压住火,装笑问:“呵呵!谁说的?把他叫来。”胡扯主任说:“真是铁嘴钢牙,那就请这位同学说说吧,在老师这里你尽管实话实说,什么也别怕。”“我吃完中午饭回宿舍,路过他们门口,正听到康建民跟肖影说那事情。”张春来居然在场。我想:他或许没听清我们说了啥,以为我抠了海绵。我辩解道:“你们最好先看看那垫子里的海绵究竟被抠过没有。这小子去年给我盲文书里倒了水,我向学校反映了,他肯定是为那事情而报复我的。”刘老师说:“康建民同学,现在你咋狡辩也没用,我们看过了。”我不由自主提高音调:“你刘老师正派,所以我相信海绵肯定被抠了。既然他能给我书本里倒水,既然他能用盲文笔把赵强的手背扎成筛子,咋就不能抠海绵呢?”张主任吸了口烟淡淡一笑:“呵呵!你这娃娃!挺能诡辩的嘛。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诡辩下去绝对没好处啦!先回去吧,我们好好调查一下再说吧。”我站起来悄声嘟囔道:“不是叫我回家吗?怎么又调查呢?……”刘老师拍了拍我的肩,用她那带着山西太原口音的女中音说:“你这娃娃,咋那么多废话?快去吧!”
出了教导处,已下了第一节课。那天星期六,下午我们只有一节思想品德,算彻底解放了。
回到宿舍,高旭君和郝健文躺在各自的床上听收音机。我坐在自己床上,攥紧双拳,左右拳分别狠狠砸了一下床板:“他爹个蛋包子的,张春来又告他老子的状了,这个龟孙子,他爷子总得揍他个王八脱壳!”高旭军关掉正在唱《小城故事》的收音机:“你动了手,老师们会说你报复,你就倒霉了,伙计这手早就他妈痒痒得不行了,龟蛋有乱打人的习惯,伙计故意碰碰他,狗日的一旦动手,伙计就狠狠揍他,你再过去拉架,两个人揍那头驴应该不成问题。”郝健文说:“那家伙膘肥体壮,恐怕你们俩也打不过呀?咱们三个倒是没问题了。另外呀!伙计还有个办法……”我打断他:“有啥办法?最近小子也没干啥绿事儿。”[我们所说的“绿”,大概指某人不够成熟或某些事情做的不够好。]郝健文也关了正播少年儿童节目的收音机:“呵呵!这你就不明白了,最近张春来正和肖影搞对象,捅出去绝对够小子喝一壶的。”我差异地问:“不会吧?肖影怎么能看上那样的绿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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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4 18:59:40 | 只看该作者
13楼 黑煤面子说:
本帖最后由 黑煤面子 于 2023-11-4 19:03 编辑

听郝健文说此话,我有些异样感觉,总觉着肖影那样的好女孩儿不该跟张春来相好。据我大姐说:肖影早没了亲妈,后妈对她不够好,只有学校是最能给她自由的地方。经过一番苦读,肖影从一年级直接跳到了四年级。我大姐还叫我跟肖影多亲近,她说肖影长我一岁,是自己给我看好的对象,还说“女大一抱金鸡”什么的。我没想那么多,因为心里一直想着晓丽。
郝健文笑道:“呵呵!那就不清楚了,反正许多人都那么说。中午他为啥趴在咱们门口听呢?肯定是那小子听见肖影说话就一直听下去了。”高旭军幸灾乐祸道:“哈哈!让你小子再好色,引狼入室了吧!”我说:“就算你当了和尚,人家张嘴求你修录音机,咋好意思拒之门外呢?”
黑蛋推门进来问我:“建民,上课时候老师唤你去办公室做甚了?”我们七嘴八舌说了其经过,黑蛋说中午他见张春雷拿钥匙开体育教室进去了。[黑蛋刚到学校,还不能完全听懂普通话,竟把张春来的“来”听成了“雷”。]我笑道:“哼哼!妈八字的!咱伙计这海绵是抠定了。”黑蛋道:“你还去抠,不怕人家当场抓住呀?”我说:“反正今天中午有人见他独自去体育教室了,谁抠了都是小子的灾难。”高旭军大笑:“哈哈哈哈……小子说要参加什么亚运会,吴老师就给他钥匙让他在里面练跳高,咱最好半夜里到体育教室放把火?”我解释道:“放火肯定不行啊!事情闹得太大了,人家学校就要仔细查了。黑蛋眼睛好,他完全可以说自己亲眼从门缝里看见了。”黑蛋喃喃地说:“啊呀!嗯!……伙计可不敢呀!万一弄球不好露了马脚,咱们就全完蛋了。”我鼓动黑蛋道:“老黑呀!你怎么也变成阳痿球了呢?其实你根本不需要胡说啥,说实话就对了。老师们问你其他事情,你就一概说不知道。如果连这点儿事情都不敢做,那真该把黑蛋改称软蛋了。”郝健文微笑道:“没看出来,你小子真是个蔫儿坏呀!还是算了吧,反正他没占丝毫便宜,把小子跟肖影搞对象的事儿捅出去就够他受了。”我解释道:“这个搞对象嘛,最好别说,说了会影响到人家肖影。”
我想:“若能用其它办法搞臭张春来,肖影自然不会跟他好了。”我为何要袒护肖影?也许因为大姐说过肖影是她亲自给我看好的对象?也许是人性本能地认为肖影那样的好女孩儿不该被缺弦儿加变态者糟蹋?也许都不是,只是由于母亲在我儿时给我的教导。母亲曾无数次对我说:“晓丽是女孩儿,不管什么情况,作为男子汉,一定要尽力保护她才好。”她非常耐心地用类似计算机循环粘贴的方式把良好品质输入了我的情感系统?
高旭军怪笑道:“哼哼哼哼!说你小子好色吧,你还不承认,本性露出来了吧!”黑蛋也起哄道:“那闺女伙计也见过,真是很漂亮,和那个唱歌的邓丽君差不多,可惜瞎……看不见了。你就找她吧,不好意思的话,伙计帮你去跟她说说。”我为开脱自己而借题发挥:“瞎了就是瞎了,还拐什么弯弯抹什么角角?你小子看上人家,所以就不忍心说她是瞎子了吧?”高旭军说:“人家黑蛋睁着好好两只眼,找谁不行?为啥要找个瞎子呀?”黑蛋说:“俺奶奶就是瞎子,别看她瞎了眼,可什么都会做,俺爹说她能绣花花,可惜奶奶在我一岁那年就得癌症死了。”我问:“如果肖影喜欢你,你要不要她啊?”黑蛋故意扯开主题:“说这些没用的屁话作甚?还是合计合计咋收拾张春雷吧。”高旭军说:“对,黑蛋去给咱们买桶健力宝吧。”黑蛋说:“买球甚的健力宝?两块多钱,不如吃一斤饺子。”我说:“把健力宝筒那种薄片剪成条儿就能开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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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4 19:06:32 | 只看该作者
14楼 黑煤面子说:
本帖最后由 黑煤面子 于 2023-11-4 19:08 编辑

黑蛋问:“今儿晚上就弄吗?”高旭军说:“今天星期六,大伙睡的晚,他们吵吵可以盖住咱们开门的声音,这好机会,不闹白不闹啊!”郝健文说:“那就甭买了,我床底下有好几个,是手工老师叫我从家带来的。”我笑道:“嘻嘻!那可太好了!你赶紧拿来,伙计现在就把它剪好。”郝健文递给我关切地说:“我该回家了,你们一定要小心呀!”高旭军说:“太监喝酒,球事儿没有,三更半夜谁能看见呀?”
我们一觉醒来,已是晚七点多。食堂六点半开饭,显然此时早已关门了。
高旭军说:“啊呀!好几天没吃肉,肚子里的油水都耗完了,咱们干脆到楼外楼去吃点饺子吧。”我笑道:“说起饺子,那饭东的录音机还没弄好呢。我拆录音机,你和黑蛋去吧,给我带回一斤来就行了。”
我从床头柜里拿出钳子和改锥,打开那录音机的后盖,正卸电路板,忽然从走廊里传来吵架声。二年级的罗健峰无意碰了张春来,那小子照老习惯给了他一拳,而后他俩扭打在一起。我开门大喊:“什么他妈球货色?往死里打!……”
值班的王丽老师从生活办公室[三楼14号]出来喊道:“别打了!有啥事儿好好说嘛!”我喊破嗓子骂道:“塔吗的!狗日的实在是欠揍了,人家不小心碰了他一下,他就动手打人家,这跟尥蹶子的骡子有啥区别呀?”我边骂边挪向正在扭打的他们。王老师拉了拉我的胳膊说:“不要起哄了,这里没你的事情,老老实实地给我回去吧!”我没理会她的劝阻,仔细听好张春来所在的位置,猛扑过去,左手抓住了他的上衣,抡开右拳用尽吃奶的力气,在他头面部快速砸了十几拳,气喘吁吁地大喊:“曹你个小脚奶奶的!自己瞎了眼,还要欺负瞎子,老子今天非得叫你这狗日的上了西天!”
王老师和出来看热闹的高班女生们像拖死狗似的把我弄到了肖影她们宿舍,赶忙关了门,她们堵在了门口。俗话说:“打架总盼人来劝,做贼最怕遇到人。”有这么多人真心实意地劝我,也算够意思了。我借坡下驴,一屁股坐在了不知何人的床上。恰巧正坐一硬物上,硌得屁股生疼,差点疼出泪来。王老师慌慌张张道:“你们别让他出去,我先看看外面两位……”大家让开用人墙堵住的门,王老师连忙跑了出去。
刘芳笑着说:“建民呀!真是没想到啊!你这样平时很听话的小孩儿,竟然有那么大脾气,听话哦!别闹了!”我说:“那小子太可恶了,大家眼睛都不好,无意碰了他,他就给人一拳,这叫他妈什么玩意儿?我就是看不惯这种不通人性的鬼畜牲。”肖影玩笑:“呵呵!老弟心里有气也不该把我的算盘当成发泄对象呀!你摸摸,你那重如泰山的屁股把老姐那可怜的算盘坐成什么样子了?我听见好象已经散架了,嘻嘻!”我向左移开自己的屁股,伸右手摸了摸被我屁股压散架的算盘和掉下来的算盘珠子,不好意思地说:“原来这是你的床啊?算盘确实散架了,不过没坏到修不好的地步,只是掉了几个螺丝钉,我去拿来钳子和改锥给你弄好不就得了吗?”说着,我起身走向门口。她们因怕我还要去打架而推推搡搡、叽叽喳喳地阻挡,我只好无奈地退回原位继续跟她们闲扯。
过了约二十分钟,王老师进来说:“康建民!你简直任性到无可救药的地步了,你父亲那次来,还说自己对你非常放心呢!这回你可给家人惹麻烦了!”我拔了拔腰杆儿说:“人是我打的,责任理所当然有我自己来承担嘛,跟我家人有啥关系?”“张春来惊动了校长,他满脸都是血,人家说有几个门牙快要掉下来,校长和你们班主任带他去医院了;校长还叫我问清楚你的联系地址,他们要发电报请你的家长呢!”王老师口气平和了一些。
虽然学校分别留了我们各家的地址,我家却已搬出了瓦屋沟村,搬家后还未告学校新地址。我想:“如果不告他们家庭住址,他们自然就像猴子爬在电网上——麻爪了。”
“这……这……今年刚搬了家,我不知道那地址该怎么写呀?”我假装难为情地结结巴巴道。王老师淡淡一笑道:“哼哼!你不知道,我就去问问高旭军吧,他应该清楚,有一回他给你写了信,还让我写过信封呢!”我说:“那也好,反正我是不清楚,别人知道的可能性倒是有的。”
“倒霉透了,连信封上的字都得求人来写,若高旭军不瞎……”我暗自抱怨。
高旭军在走廊里像驴叫似的喊我,我连忙说:“谁叫我呢?得赶紧出去看看。”我用达到自己极限的速度跑了出去。王老师觉着其中有鬼,她那高跟鞋敲击着水泥地板,清脆的声音响彻走廊。
我跑到高旭军身后,转身从后面蒿住他的领子,凑上去压低声音:“快往茅房跑,有尾巴!”
厕所里恰好没别人,我关门栓上,高旭军问:“甚球事情这么着急?拽住我领口,几乎让伙计作了吊死鬼。”我继续压低声音说:“伙计打了张春来那小子,学校要给家里拍电报,可千万别说我家的地址呀!”高旭军也压低声音:“打到什么程度了?还值得叫家长来?”我对他耳语:“听说那小子的门牙都快掉了,伙计右手上的关节现在还疼呢。”说完,我们解了个小手,挎着胳膊慢悠悠走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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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楼 黑煤面子说:
我们在厕所说了啥?绝不会有第三人听到,可王老师亲眼看着我们鬼鬼祟祟进了厕所,就算她是半个五百也猜个大概。
“你们俩都到办公室来!”王老师站在厕所对面的生活办公室门口,生气地喊道。我们互相钩着胳膊,乖乖地跟着人家进去了。她让我们坐在值班老师休息的床上,自己坐在对面另一张同样的床上,作了个非常标准的深呼吸,缓缓地说:“你们这些孩儿,可真难管理啊!敲不得打不得,讲道理又听不进去,实在是愁死人了!”我边用上提肛门的方法缓解着紧张的情绪,边说:“王老师啊!如果我真是小孩儿多好,无忧无虑的,可再过三年就十八了,你比我大不了几岁吧?”
我之所以说这纯粹的废话,其目的在于配合上提肛门的动作来缓解紧张的心情。刚到校时,老师们叫我回答问题或朗读课文,我总是像要上刑场那般紧张。人家要求声情并茂,我结结巴巴地读一段课文,没读出什么感情,却读出了满头的白茅冷汗。李老师告了我这方法,经多次实践,此动作加说废话——上下配合,效果确实不错。
王老师再次深呼吸,口气恢复到正常:“就算你们不是小孩儿,总还是学生吧?学生守则上怎么要求的?张嘴就骂人,举手便打人,能说得过去吗?”
高旭军大概也为缓解紧张,咳嗽了两声说:“其实那不如畜生的张春来早欠揍了,我们瞎了眼,走路难免碰了别人,那小子经常打碰了他的人,上学期那小子还用盲文笔给我们班赵强手背上一连扎了几十个窟窿,忒缺德了。”王老师说:“那样可真有些变态了,你们咋不向老师们反映啊?”已消除紧张的我说:“我们怎么不反映啊?人家死活不认账,老师们没亲自抓住,反映了也是不了了之。就算老师们知道了,也不能动手打他,批评两句就过去了。”高旭军抢过话头:“去年狗日的还给康建民放在教室的书里倒了水,不知道人家是喝在嘴里吐在书里的,还是直接倒的,反正把那些书都弄得不能用了。今天中午那小子又用吴老师给他的钥匙开了体育教室,抠烂了几个海绵垫子给康建民栽到头上,幸亏被初中班的康兵看见,不然他康建民就有口难辩了。下午,康建民已经因为那事儿被刘老师他们操练了一顿,他肯定是咽不下那口气,一时冲动才打了那该死的货。以我看呀,这小子早该吃点教训了。”王老师问:“这就怪了,他为什么偏偏欺负康建民呀?”高旭军说:“康建民学习好,那小子咋下功都赶不上,没本事还想逞强,只好用那卑鄙手段了。口算比不过赵强,就拿盲文笔扎人家,杂种啊!”王老师叹息道:“唉!你们看不见,也真是不容易啊!平心而论,我也才十八岁,只不过比你们多上了几年学,假如这些事情放在我头上,也许我还不如你们能忍呢?我是新来的,在我值班的时候弄出这事情,我真有些为难!咱该怎样向学校交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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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4 19:14:30 | 只看该作者
16楼 黑煤面子说:

听她那样说,我的眼中泪在打转。是啊!因为自己瞎了眼,常人不能受的气得悄悄地受;因为自己瞎了眼,凡人不能吃的苦得乖乖地吃。就算我悄悄地受了猪狗不能受的气,就算我乖乖地吃了牲口不能吃的苦,仍就摘不掉被那无情的上帝死死扣在头上的瞎帽子。高旭军也叹息道:“唉!我们倒不需要别人的同情,不受欺负就算天堂的生活了。”我为避免落泪而仰头,假装打了个哈欠,认真地说:“我从来不会让别人为难,你说咋办咱就咋办好了。”王老师寻思了大概十秒钟,微笑着说:“呵呵!瞧你们俩,男孩儿家怎么能掉泪呀?可能张书记要来找我,你们快擦了泪回宿舍去吧。康建民,你老老实实给我躺在床上别动,明白了吧?”看来高旭军也流泪了,那不是平常人的泪,是组成我们这个群体的成员们心中共同的泪。
我们回到宿舍,高旭军说:“饺子都凉球了,赶紧泡点热水吃了吧。”我提起暖壶,往饭盒里倒了些不足五十度的热水,用筷子搅了搅,狼吞虎咽吃了下去。“啊呀!你小子这吃饭速度真要赶上猪啦!”高旭军玩笑道。我笑道:“呵呵!必须快呀,怕老师们来了,你替伙计去洗饭盒,伙计赶紧给咱们装病。”高旭军说:“装病最好装头疼,那病医院查不清。我爸他们医院就经常有因为跟人打了架而装头疼的,这一招最厉害了。”他说着,拿起饭盒走了。
不知何故,那几年我的鼻子特娇气,拍拍腮帮子就会出血。为装的像那么回事儿,我用了约六成力,给了自己个脆生生的耳光。鼻血如约而至,用枕巾和床单胡乱擦了,然后将床单整理好,把那带血的枕巾铺在枕头上,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狼狈不堪地躺在床上。
约摸过了半点钟,我们班主任和校长推门走了进来。高旭军装模作样地说:“李老师,康建民头疼得直哼哼,我给他吃了俩去痛片还是止不住啊!我正准备到家属院去找你呢!”李老师走到面朝里蜷缩着身体躺着的我床边,看了大概五秒钟,拍了拍我的屁股,关切地问:“你这是哪儿出血了?怎么弄得到处都是血呀?”我装作半口气说:“没什么,是鼻血,现在比刚才好些了。”校长过来问我感觉怎么个痛法,我继续装半口气说好象被老虎钳子夹住似的,还哼哼了两声。校长又问:“不是说你动手打了张春来吗?怎么你自己也弄成这样了?”我保持着刚才的状态说:“他和罗健峰打起来后,我跑过去劝架,张春来一下子推得我脑袋撞了墙,疼得我忍受不了了,就给了他两拳。”李老师诧异道:“人家张春来说是他跟罗健峰吵架,你跑过去劈头盖脸就打他,你又说人家推了你,你才动得手,究竟谁在撒谎呀?”我仍然保持着半口气状态,假装有些不耐烦地说:“他不推我,我怎么会打他呢?张春来的屁话你们也信啊?赵强没动他一根毫毛,可他还是给人家手扎得不象样了嘛。”李老师说:“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那你也上医院去看看吧。”我假装强打精神,把声音放大一些:“李老师!没啥事儿,我这鼻子本身就容易出血,这一碰呀,鼻子流了不少血,然后头就疼起来了,也许明天就好了。”校长问:“你这鼻子经常出血吗?”我说:“也不是经常这样,去年冬天出过两回。”李老师说:“你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那你就好好休息吧,我们去看看罗健峰。”我说:“嗯!你们别为我担心,不就小小的流鼻血吗?”校长说:“这习惯性的流鼻血呀,也是个麻烦事情,你家长来了可一定要让他们带你去大医院好好查一下呀。”我用鼻子道:“嗯!”
好不容易送走了两位大爷,王老师又领着书记来了。她像表演节目似的询问了我的情况,书记给我摆了半天“忍一忍海阔天空”之类的大道理,我总算过了那晚最后一道险关。
送走了王老师和书记,高旭军闩上门笑道:“哈哈!伙计真没发现,你小子还挺会表演的嘛,竟把那些老师们骗球得一愣一愣的;让孙子再狂,今后他肯定不敢随便打人了。”我说:“那可不一定,赵强他哥已经打过小子耳光了,他还是没改掉那种变态驴做法。”高旭军问:“你觉着打那龟蛋费不费劲儿呀?”我恍然大悟道:“啊呀!你不提伙计倒几乎把一件喜事忘了,好象没费什么力气就打得孙子顾不上还手了,这力气可确实增加了不少啊!”高旭军说:“看来那气功真起作用了,我也觉着力气大了,好象比原来增加了一倍呀。”
我说:“打狗日的张春来成了小菜一碟,咱弟兄可要狂起来了。”高旭军笑道:“哈哈!……看来呀,他狗日的王力斌也有好果子吃了。”我恨恨地说:“他妈个板鸡的,王力斌抓住伙计头发摇色子,看他老子怎样收拾他。现在不敢再打人,等这事情完了,肏他妈的小子就该吃苦果了。”高旭军说:“我看这烂事儿还没完,打掉人家的牙,人家肯定不会轻易罢休的。”我微皱眉头道:“他妈的!咱们尽量给那小子多栽赃,让学校看他实在不是东西,咱们就可能逃脱了。”高旭军从口袋里掏出烟卷,给我一支,自己也划火柴点燃一支,边抽边说:“对对对,咱们半夜里去体育教室,折腾得是越乱越好!”我也吸了一口烟,叹息道:“唉!光折腾体育教室有啥用?食堂做饭的偷面偷油……比张春来更可恨,比王力斌更流氓呀!校长怎么不管呢?是不是他也在贪污啊?唉!这球学校……”闲聊了一会儿,我们和衣而卧了。
一觉醒来,打开收音机,中央一台的晚间节目还没结束,说明没到一点半。开门细听,生活办公室里王老师还在和另一位女老师闲聊。时机未到,我没叫醒高旭军。无意中摸见肖影的录音机还开着后盖躺在床头小桌上,我拿起改锥继续未完成的“工作”。
大约过了一个半钟头,录音机修好了。我推了一把高旭军小声说:“快起球吧,该行动了。”高旭军翻了个身,喃喃地说:“嗯!嗯……还不如算球了呢!伙计实在是太瞌睡了……”我玩笑:“下午睡了那么长时间,晚上又睡到现在,绝对睡够了,不要再向你的母猪妈妈学习了,现在是最合适的时候,快起吧。”高旭军不太情愿地慢慢爬起来,点燃了烟,打着哈欠问:“开锁子的东西弄好没有?”我说:“早就好了,我的烟没了,拿根儿来,咱们抽完就下去。”
抽完烟,高旭军彻底清醒了。我们开门出了宿舍,蹑手蹑脚经生活办公室到了走廊口,小心翼翼拔开了门闩,缓缓开门出去,将门轻轻带上下了楼。
我打开体育教室门上的铁将军,得意地小声说:“伙计这开锁功夫不错吧!”高旭军用与我差不多大小的声音说:“确实很利落,可别让其它人知道啊!不然人家丢了东西就要怀疑咱们了。”说着,我们进去关了门。我们把那几个大海绵垫子排气口附近的海绵都抠得不能再抠,抠出来的东西装进衣兜。突然听见吱吱的叫声,高旭军说:“咱们不妙啊!小时候听我外婆说,偷东西时听见老鼠叫就会被人家抓住啊!”我说:“你还相信那些迷信说法呀?咱们这缺德勾当只被老鼠发现了,就算老鼠有心告诉他们,谁会翻译‘鼠语’啊?”高旭军怪笑道:“嘿嘿!开玩笑的,伙计从来就没相信过那些狗屁说法。如果把这些破烂海绵上沾些麻油,然后再把它塞到垫子里,老鼠就会从排气口钻进去,那可就热闹球了。”我忍不住笑道:“嘻嘻!……确实是个缺德戴冒烟的馊主意,我柜子里还真有半瓶香油呢,咱们赶紧回宿舍弄吧。”
我们折腾完,回宿舍打开收音机,中央一台已开始播国歌,马上就四点了。高旭军说:“伙计呀!咱们可闹球错了!如果老鼠真钻进垫子里乱咬一气,张春来不就没事儿了吗?”我笑道:“呵呵!真是的,看来是画蛇添足了。已经弄成那样,再说啥也晚球了,就算咱们回去把那玩意儿抠出来,香油的味儿也留在里面了。”高旭军叹气道:“唉!那咱们不是白忙活了半天吗?”我说:“可能不会白白折腾了,人抠得痕迹总还是与老鼠嗑下的不一样,只要黑蛋直接跟学校反映些加了水分的情况,他张春来就难逃咱们的损招。”
我们又睡了一觉,醒来已是上午十点半。这学校星期天九点开饭,又错过了饭时,我们叫了已吃过饭的黑蛋,到生活办公室告了假,去了离学校约二百米的楼外楼餐厅。
此时非黄金时段,店内客人稀少,正合我意。客人多了服务员自然比较忙,难免洗不净餐具。若服务员给你端来面汤,你伸舌舔碗边儿,觉着咸咸的,别感激人家给你面汤里放了盐,那咸味儿十之八九是碗没洗干净的有利凭证。我曾在各种大小餐厅酒店多次抓住过如此有利证据,但从来没敢跟人家发脾气。你发脾气人家怕你,向你道歉,给你换餐具换饭菜,可谁能保证人家不往你饭菜里吐两口浓痰?哇呀呀呀!伙计快要吐了!闲言碎语就此打住,强忍呕吐继续正题。
黑蛋一进门就用比平常大了三分之一的声音喊道:“肖姐!你们也在这里呀?”肖影笑道:“康兵老弟呀!你们怎么也出来吃饭呢?不用说,睡懒觉了吧?”黑蛋也笑了笑,用他自己创造的普通话生硬地说:“呵呵!我在学校吃过了,这两头死猪睡过头了。”“建民!听说你病了,我们还计划去看你,怎么你也出来了呢?”肖影问我。“听谁说的呢,我好好的……”我的话还没说完,黑蛋抢了话头:“你怎么知道建民也来了呢?”肖影说:“康大姐在学校的时候,我几乎天天中午到他们宿舍串门,早把他的脚步声记死了,你们刚到门口我就听出来了,还有高旭军,对不对呀?”黑蛋惊讶道:“真成神仙了,距离这么远,街上乱哄哄的,竟然能听出是谁的脚步声,咱实在是心服口服外带佩服!”高旭军笑道:“有啥好奇怪的?据说驴耳朵能听到两公里外的声音呢。”我起哄道:“肖姐的耳朵可能比驴耳朵还好,本人自叹不如,还是问问吧,你们出来几个人呢?”“就我们俩,快过来坐下吧。”刘芳热情地招呼我们。
我们坐了下来,肖影问我:“建民,听校长和你们班主任说你病了,究竟是怎么回事啊?”我笑道:“呵呵!装的,打掉人家门牙,自己总得有所表示吧。学校食堂的饭不能吃,刚开学却弄得比咱们自己家的都可口,学生家长自然无话可说了。我打了张春来,然后装成难受得快要死的熊样儿,博得了班主任和校长的同情,人也就算白打了。这是个弄虚作假的年代,咱作为不甘落后的先进人士,当然要紧跟时代步伐嘛。”刘芳笑道:“嘻嘻!说得太玄了吧?什么叫弄虚作假的年代呀?如果解放军也弄虚作假,越南人早就打进来了。”我辩解道:“解放军敢弄虚作假吗?脑袋要不要了?面对敌人的枪口,咱们食堂那帮混蛋照样是勇往直前。关键问题是:食堂不是战场,偷懒不必付出代价,贪污更是锦上添花。贪污了,偷懒了,浑身上下养好了,损了人家利自家,工资没扣还长了。这样的好买卖,哪个牛鬼蛇神不想做呀?”黑蛋催促道:“快别穷磨叽了,准备吃饭吧。”肖影笑道:“呵呵!是这样啊!我说嘛,昨天晚上还生龙活虎的,怎么一下就病了呢?别听某些老师们故弄玄虚,小王老师和你们班主任都说,张春来只是嘴唇破了,牙稍微有些松动。”高旭军玩笑:“呵呵!那是康建民看在龟孙子是肖姐她对象的份儿上手下留情了,不然肯定打孙子个脱了裤子不会穿。”肖影笑道:“呵呵!什么呀?那小子用盲文写了纸条,放在我课桌里了,我正准备交给班主任呢。”
我听了,悬在半空的心总算有了着落。肖影和刘芳只比我们早到几分钟,还没点饭菜。我们要了三斤水饺、四瓶红葡萄酒,给她们各一罐健力宝。黑蛋吃了个饺子,叭嗒着嘴:“这扁食,味道还可以,就是太小了,还是咱们家里的吃起来痛快。”高旭军说:“要说大,还是咱们学校的大呀。饺子大,里头的肉块子也大,那吃起来才叫个过瘾呢!可惜呀,一学期也就能吃那么一两回。”刘芳笑道:“呵呵!那饺子不是给咱们吃的,是用来哄家长的。我妈还对我说,孩儿呀,你们那饭菜多好啊!能天天吃那样的饭菜,死了也不冤枉了。我呢?因为怕家里人不放心,只好顺着她说,哦!吃了学校的饭,回来就吃什么也不觉得香了。结果呢?你们猜怎样啊?拍马屁拍到马腿上了。我妈竟然骂我是丫环的身子小姐的肚子,你说我是不是比窦娥还冤啊?呵呵!”我们都笑了。大家笑罢,我说:“其实呀,你并不冤,当然我也不冤。学校食堂那样胡作非为,根本就是咱们惯出来的。你一定听过《三国演义》吧?人家学校是周瑜,咱们为学习,就当了黄盖,这就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如果咱跟他们干,他们也就老实了。”肖影笑道:“呵呵!咱们怎么跟人家干呀?胳膊拗不过大腿呀!”黑蛋说:“胳膊拗不过大腿绝对是屁话,一百多个学生,算是一百多条胳膊,食堂才有六个做饭的,再加上校长、书记什么的,也超不过十条大腿,难道一百多条胳膊还拗不过十条大腿吗?”肖影叹息道:“唉!全山西只有这么一所学校,同学们能来这里上学都不容易,这样他们就特别怕学校开除啊!如果真被开除了,确实就没地方上学了。”黑蛋说:“嗯!还是肖姐说得有理啊!原来,这么小一所学校竟那么牛屄呀!看来,咱们确实惹不起人家了。”高旭军说:“惹不起,惹不起咋办?”“能怎么办?乖乖地呆着呗。熬到毕业,这洋罪也就受够了。”刘芳边嚼着嘴里的东西边说。肖影笑道:“呵呵!人家康兵已经上了初三,马上就要毕业了,咱们呀,慢慢熬着吧,熬啊熬,总有出头的时候。”黑蛋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呵呵!……我呀,今年恐怕毕业不了,政治还一点儿没背呢,其他课程也一塌糊涂。就算能勉强毕业,也考不上你们说的那个中级卫校,肯定得补习一年。这洋罪呀,还得受一年啊!”高旭军笑道:“呵呵!……你知道那中级卫校是学什么的地方啊?”黑蛋说:“学医生的嘛。”高旭军说:“学什么医生?你小子以为叫你去医院穿白大褂当大夫吗?弄错了。那中级卫校啊,学的是按摩,也就是给人揉屁股搓大腿的营生。按摩能不能治病?这问题是次要的,关键是那活儿太累人了。我们县医院有个按摩的,他干了十几年,两个拇指都不能活动了。现在的瞎子没什么好出路,除了搞按摩就是算卦,按摩累自己,算卦骗人家,瞎子不干没办法。你黑蛋好好的,干球什么不行?为啥非要受那个冤枉罪呀?”黑蛋说:“哦,那营生咱伙计肯定干不了,看来我还得考正常学校,这个英语呀英语,真是要人命啊!……”
吃罢饭,肖影要兑现她的诺言,我让黑蛋利用他“眼睛好”的便利条件抢先付了总账。黑蛋领着高旭军、肖影和我这三个真瞎子以及稍有视力的刘芳回了学校。通过这次“会餐”,我们有个重大发现——黑蛋特喜欢跟肖影说话。
星期一下午四点左右,我带着黑蛋去教导处反映了所谓的实际情况。胡扯主任说:“康建民同学,不论如何,你动手打了人,违反了学生守则中‘不打架不骂人’的要求,经过学校教导处各位老师的讨论研究,扣你半年的助学金,责令你对本次斗殴行为做出深刻检讨,最晚要在明天下午交上来。”
我遵照人家的旨意,洋洋洒洒写了两千多字的检讨,算完成了任务。至于检讨内容?自然是:先说自己的思想如何落后、行为怎样野蛮等等,然后表明“坚决改正”的明确态度,其不必细说。唉!好心疼!本学期每月四块钱的助学金理所当然被扣了。
学校用电报叫来了张春来的父亲,在胡扯主任的建议下,他带着儿子回家进行道德教育去了。校长和教导主任三番五次追问我家的地址,我一口咬定“不知道”,电报无处可发,加上期中考试已经开始,我的事情就此告终。虽然我完全可以揍得那王力斌满地找牙,但还得继续忍耐,因为我这学期写过检讨。一来不想马上把自己在检讨书上说过的话变成谎言,二来也怕学校叫我摆出那种圆溜溜的姿态离开。
期末考试,高旭军和我都得了语文、数学的双百分,我的思想品德因打架而成了七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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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4 19:22:26 | 只看该作者
17楼 黑煤面子说:
第十回
草庄头的气温比老家的高些,加之本人不咋喜欢太阳的过度关怀,我和黑蛋一起回老家避暑去了。当然,回老家还有别的企图,但羞于对大人说。
在老家,我们一起玩耍的“死党”成员又聚在了一起。拿出了曾经踩过的高跷,绑在腿上,没走几步就被踩坏,它承受不住我的重量了。我们不再成群结伙到自家或人家地里偷着烧土豆吃,也不再毫无目的地到野外玩耍,伙伴们忙着帮家里干农活儿,我一般情况帮不上他们,只能暗自抱怨该死的上苍。俊明和黑蛋再三叫我到他们家吃住,我怕给人家添乱,还是开了自家的门。这样,我的“光棍儿堂”成了村里年轻人的聚点。说我是光棍儿,不如叫做五保户恰当——因为我的每日三餐都由伙伴们免费提供。笑笑和晓丽闲暇时间较多,她们家离我家近,叫我去吃饭或给我送饭的次数自然多些。多数时候,我仍是为免受欺负而锻炼身体或为跳班而不厌其烦地跟盲文书和录音带打交道。
那天中午,我在驴驹叔家喝了不少酒,带着醉意回了自己的光棍儿堂。大门外不少人乘凉闲聊,我为凑热闹儿东倒西歪出大门,到他们中间找块石头坐下。坐在我左侧树桩上的康跟海说:“唉!受苦人呀!一辈子没个好日子,累死累活挣不下几块票子,人家建民才算幸福的人呢!一年四季不用上地干活儿,咱们咋就没那福气呀?”我操着因喝酒而略短的舌头,皮笑肉不笑地问:“哼哼!你真想过我这样的生活吗?”康跟海说:“当然了!你那生活,风吹不着雨淋不着,还有人给吃给喝,神仙的日子啊!”我穷跩道:“跟海叔呀!你是长辈,所以嘛,恕个罪说,你那话不如放狗屁。我这种日子很容易实现,只要你愿意,俺可以帮你把眼抠瞎。您尽管放心,绝对不会因为眼瞎而误抠了你的鼻子,就怕你不愿意呢!”康跟海笑道:“嘿嘿!你说的唤甚话呢?抠瞎了你养活俺呀?”我说:“当然可以,只要你瞎了眼,我愿意用自己的骨头卖钱来养你!”说完,我起身往家走。刚才喝了酒,头有些晕,说起话来也把不住门儿,为免生气,躲开他算了。我刚走了十几步,康跟海就对大家说:“你们瞧,这些人和正常人不一样吧?心眼儿比机吧眼子还短,比烟囱还要黑……”我转身,边向他靠近边骂道:“你不说自己放了甚的些孤骡子拐弯儿屁,只说别人对你黑,你他妈屄实在欠揍了!”我对他如此不敬,不仅因他说了此话,主要原因是,我小时候曾无辜地挨过他不轻不重的两拳。
我九岁那年正月的某天,村里因要闹红火而搭戏台,瞎了眼的我也凑到还未成形的戏台前玩耍。康跟海家六岁的大小子见我丧胆撒腿子逃命,口袋里的墨水瓶掉在乱石头铺成的地面上碎了,那孩子怕大人打骂而撒了谎。我亲耳听见他哭道:“呜呜呜呜……瞎建民把我的瓶瓶打烂了!……”
正在忙着搭戏台的康跟海跑过来高声骂道:“瞎不啦叽,心眼子咋这么黑呀?孩儿耍球的个瓶子也碍你的事呀?”我气愤地说:“谁让他看见我就跑呢?我又不是吃人的狼,有甚可怕的?瓶子是他自己跑着掉出来打烂的,跟我有甚球关系呢?”康跟海咬牙切齿道:“你妈个蛋的!祖爷的孩儿是随便欺负的吗?”他边说边挥拳给我背部两下子。我跳起来,探手在他脸上使劲挠了一把,骂道:“日你妈的!……”同样在那里搭戏台的三猴跑过来笑道:“呵呵!跟海呀!这就是你不对了,我刚才亲眼看见你孩儿自己打了瓶子,咋地能怨人家?我看你呀,灌点儿猫尿就把老母猪当貂禅了,快回家睡球觉去吧。”大家也七嘴八舌说他不对,三猴一面笑骂一面拖走了满身酒气的康跟海。
后来,听说康跟海脸上被我挠了四道指甲痕,其中两道还出了血。母亲责备我不该跟喝醉酒的人计较,我说他醉了就该连自己的孩儿也打。虽然那回我没吃多大亏,尽管他酒醒后也向我的大人赔了不是,我仍不能接受这种“棍子打了手摩挲”、“打一巴掌揉三揉”的做法。总在想:“你喝醉杀了我,醒后赔个不是,那我还是白白死了。”为此,我曾在有线广播里拿他开涮,幸亏被我母亲发现,他才未中计。
在我喝短舌头的情况下,在我抱怨命运对自己不公之时,康跟海居然说因瞎眼而无法参加某些劳动的我是有福之人,又说我的心眼子比那个眼子还短,比烟囱还黑,我难忍心头怒火,破口大骂着扑向他。康跟海起身躲闪,却被我从后面抱住腰,他做着甩开我的动作,气急败坏叫道:“赶紧给老子放开手!你瞎上两只黑窟窿,谁跟你一般见识!”他甩我用力过猛,自己失去了平衡,侧倒在到处是牛羊粪便的街道上。我从后面抱着他,他倒向了左侧,我的左胳膊被约一百五十斤的他压在了身下,肘关节碰在石头上,疼得我差点没昏过去。若不是约半斤五十度的白酒麻醉了神经,或许我真要昏过去了。我咬牙忍着左肘关节的剧痛,奋力抡右拳砸向他右胁肋,随着啊呀一声惨叫,他滚出了一米多远。我龇牙咧嘴站起来破口大骂:“老子又没挖你家的祖坟,你这秃驴狗杂种咋就总跟老子过不去?老子扒了你狗日的驴皮,熬成阿胶卖给婊子补气血……”有人把我拉到一边,有人去扶还躺在那里啊呀呀呻吟的康跟海。康跟海呼哧呼哧喘息着,龇牙咧嘴道:“嘶嘶嘶!啊呀!啊呀!不要动我,实在疼得不能动弹了。啊呀!啊呀……”人们摘来我家空驴圈上的门板,七手八脚将康跟海弄上去抬回了他家;我揉了会儿肘关节,哇啦哇啦吐了好几口,拍拍身上的牛羊粪便渣子,晕头转向地摸回自家睡觉了。
睡醒后,感觉脑袋爆裂似的痛,腹内如同无数条蚯蚓窜来窜去,搞得我心烦意乱。舀了满满一瓢凉水,咕嘟嘟灌下去,虽减轻了心中烦乱,却仍特别恶心。跑到厕所吐掉,回家重灌了一肚凉水,总算舒坦了些。摸起不知何时掉在炕上的烟和火,点燃一支边抽边回想,总算记起了睡前发生的事。细思量:“我因醉酒打了他,也算出了口恶气。当初,他不是也因醉酒而无故打了我吗?这回算扯平了……”隔壁五儿家的座钟敲了九下,估计睡时两点左右,这一觉竟睡了半天,看来又是个不眠之夜了。
我正坐在灭了火的锅台上脱沾满呕吐物的裤子,晓丽在门外喊道:“建民哥!睡醒没有?快去吃饭吧!”我赶忙提起脱下一半的裤子,边系裤腰带边有气无力地笑道:“呵呵!刚醒来一小会儿,中午喝多了,现在还不想吃饭,你们吃吧。”晓丽推门进来笑道:“呵呵!俺爹也喝醉了,吐了半脸盆儿,都叫五儿家的狗儿吃了,后来狗儿也醉倒了。俺爹也是睡了一下午,现在才起来。我说他偏心吧,你和你妈总说我瞎掰,今儿他可说心里话了。”我问:“是吗?说甚了?”晓丽笑道“哎哟!可有意思呢!他说我是他的小子,还叫我给他取个漂亮的媳妇儿回来呢。”我微笑道:“想儿子想得入迷了,女孩儿念好书照样养他的老嘛,再说他好歹还是邮电局的头头,退休了公家也会养他呀。”晓丽说:“他就是偏心,抱住俺叔叔家狗蛋像得到宝贝亲了又亲,还舔人家的鼻涕呢!狗蛋怕他胡子扎不让他抱,一见他就嗷嗷哭,我看呀,他真是自作多情。”我违心地解释道:“这也不能说明他偏心啊,因为人家是小孩儿,想那样抱你,抱得动吗?”“别替人家狡辩了,快吃饭去吧,米汤都凉了。”晓丽说着,扯住我的左胳膊往外走。我连忙说:“慢点慢点!我这胳膊有些疼。”晓丽故意轻轻拽了一把,怪笑着说:“嘿嘿!看不见还跟人打架,吃亏了吧?”我苦笑道:“嘿嘿!实在是喝多了,这事儿闹的,唉!……”
一进门晓丽妈就责怪道:“好你个不要命的东西,你小子这下可捅大娄子了。”我问:“咋地了?莫非他还要跟我没完啊?”“死孩儿呀!甚的些没完了?刚才我去他家串门儿,见你跟海叔躺在炕上,左胳膊和腰都不能动弹,听说明天要去医院了。”听晓丽妈如此说,我觉着自己酒后之举有些过头了。虽然他发酒疯时打了我,虽然他说了用注射器都推不进人耳的屁话,可他本质并不坏。
那年腊月二十三晚上,我妹妹突然抽起疯来。母亲叫来赤脚医生,将她的手脚心和鼻子上都扎了银针,屁股上打了药水儿,妹妹仍就吊着眼。父亲正在二十五里外的某信用社上班,家里的大人只有母亲和外婆。求谁去乡卫生院请医生呢?走了好几家,人家都借口家有小孩儿,说夜晚不敢出门。康跟海家二小子刚满月,母亲和外婆根本没考虑去求他。
康跟海听说后,主动到我家骂骂咧咧道:“他妈裹脚的,这些人,就能酸文假醋,我给咱跑一趟吧,俺不相信那些鬼话,难道黑夜出门真能带回鬼来吗?我回家喝两口就动身,喝点酒,一来可以取暖,二来也能壮胆。”
经康跟海七八个小时的奔波,妹妹总算得救了。请来的医生说妹妹是急性肺炎,高烧加上呼吸困难,再耽误两小时就凶多吉少了。
我对晓丽妈说:“唉!要不是喝醉,咋也不能下那么重手啊!”晓丽妈说:“你跟海婶说他中午也喝醉了,你们灌二两猫尿就没轻没重没大没小了,这口子下午也是胡说八道,真丢死人了。”我说:“反正已经打了,说甚也没用,等着给人家出医药费吧。”因酒后难受而躺着的驴驹叔笑了笑说:“呵呵!……建民呀,你还是去看看他妥当一些。同村人嘛,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弄僵了总不太好。”我勉强笑道:“那自然好,可是该跟人家说甚呀?攥紧拳头打了人家,展开手给人家揉,这唤甚事情?还是别去了。”驴驹叔笑道:“呵呵!很好说,你就说:实在是喝得把持不住了,才稀里糊涂打伤了你,酒刚醒就后悔了,真个是不应该呀。你都这样说了,他肯定不会给你难看,事情也就可以商量着办了。看《水浒传》,里面的人们大都不打不成交,说书唱戏劝人心,好小说就是良师益友嘛。这人活在世上啊,还是心胸宽广些好。”我皱眉道:“驴驹叔,你觉着去看看他好,我就去吧,其实他也不是那没人味儿的。”晓丽妈说:“长短先把饭吃了,吃完你就去,过一阵子我也去帮帮腔,往后可别作这种拉完屎却擦不净屁股的臭事儿了。”我说不想喝,晓丽妈非要我喝不可,我只得咬牙喝了一小碗小米粥,算是完成了任务。
晓丽家向西约三十多米便是跟海家,我抽着烟慢悠悠磨蹭到门前,听到他们正在里间看刚买的黑白电视。我推门进去,提高音调不太自然地说:“跟海叔睡觉了没有?我的酒现在才醒,过来看看。”康跟海的老婆[四鸭子]在里间大声道:“你们呀,灌些猫尿就变成牲口了,闹得唤甚事情?那头驴驴还躺着呢!我说呀,你们往后最好不要有事没事总灌那么多猫尿了。”我顺着她说:“哦!对对对,喝多了的确不好,跟海叔他现在咋样了?”四鸭子说:“左胳膊错位,你二霸大爷给他捏上去了;腰还是不能动,明天抬球到医院看看吧。”晓丽妈推门进来问:“她婶儿呀,你家那口子咋样了?”四鸭子从里间出来:“能咋样呢?躺在炕炕上舒舒服服享受幸福生活呢!山药地里的杂草啊,长得比山药苗子都高,锄都锄不完,这下子可好,彻底罢工了,俺家这东西就倒霉在那口口猫尿上了。唉!”我坐在锅台旁小凳子上讨好道:“唉!酒喝多了发酒疯,真是耽误事情,干脆这样吧,我叫俺爹回来帮你们锄两天山药。”四鸭子说:“使不得使不得,人家该骂俺活不起讹人了。”晓丽妈说:“这事儿倒好办,俺家种的地少,那口子最近请了二十天农忙假,闲着没事儿,是天天灌猫尿,就叫他帮你们锄两天吧。”我认真地说:“跟海婶,瞧你说的,可有些见外了,不是跟海叔跑去请医生,俺妹妹可能就没了,单凭这一点,俺家也该帮你们锄两天庄稼呀。”从里间扶墙挪出来的康跟海有气无力道:“建民呀!我今儿也是喝多了,说了那些牲口话,实际上咱们是好邻居,过去的事儿就不要提它了,以后真得少喝些了,这他妈又丢人又误事,太不划算。”四鸭子说:“你们听他这狗机吧德性,还是说少喝,总舍不得改掉那球毛爱好。”晓丽妈说:“少喝些倒不碍甚事,受苦回来喝两口解解乏,也挺好,俺那口子也是见酒不要命,他心里搞甚鬼我都清楚,他总眼红人家有儿子,看来呀,我也该再要一个了,谁知道还能不能养出来呢?”四鸭子笑道:“呵呵!应该能吧?你才四十一,前村的茅瓮老婆四十九还养了个小子呢,她怕别人笑话,把孩儿送给她妹妹了,换成我可绝对舍不得呀!”我听她们拉起了与自己无关的家常,觉着任务已顺利完成,起身说:“跟海叔呀!如果明天还不行,最好去医院看看吧,我先回去收拾一下这破衣裳,你看这样子真不如条死狗了。”跟海说:“应该没甚事,歇两天就好了。”四鸭子说:“好不了也活该,人家孩儿瞎了就够悲苦了,你还要说风凉话,真可以唤你缺德鬼了。”我微笑道:“别提它了,要不是喝醉,我肯定不会在意那些玩笑话的。你们坐着,我先回去了。”四鸭子说:“慢走啊!小心踩上门口卧着的狗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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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回
回到家,我换下脏衣裤洗了,拿了本盲文书坐在锅台上摸摸揣揣。俊明进来:“建民,刚才作甚去了?伙计唤了你半天咋不答应呀?”我叹息道:“哎!去看了看跟海,中午伙计喝多了,和跟海闹了一架,把人家打坏了,还得住医院呢。”俊明玩笑带嘲笑:“哼哼!跟海那块头你能打坏,想吹牛先跟喜欢你的母牛商量商量,让它照顾照顾你,然后再吹,可不要牛吹不成却累出疝气来呀。”我认真地说:“伙计从不放空炮,真把人家打得不能动了,恐怕得赔不少票子?不信你现在去看看。”俊明笑道:“呵呵!跟海一担能挑四大桶水,你能打得人家不能动了,喝多了睡着梦见的吧?”我笑道:“呵呵!你看你这人,信不信由你了。”俊明也坐在锅台上问:“呵呵!人家也喝醉了吧?”我说:“对呀,他的确也喝球的不少。”俊明道:“我说呢,说起打架,伙计今天也差点儿跟那卖他妈的打起来。”我问:“你这绵羊脾气能跟谁干起来?”俊明叹口气讲了经过。
上午,俺爹叫我去下庄供销社买农药,笑笑想去买衣裳,俺们俩就相跟着去了下庄。回来的时候,白脸三像两条腿走道儿的秃尾巴狗似的,屁颠儿屁颠儿地跟在俺们后面。伙计还叫了声老三哥,问他是不是回咱村看他外婆,白脸三张嘴不说人话。狗日的色迷迷地瞅着笑笑说:“不是不是,只想多看两眼这闺女!”笑笑红了脸,啥也没说。白脸三又嬉皮笑脸地说:“嘿嘿嘿!你和球他相跟上,一点儿也不般配,还是咱们俩个像两口子。”他说着,蹭上来拉住了笑笑的手。笑笑甩开没命地跑,白脸三像疯子似的猛追,人家笑笑都跌倒了,白脸三还是嬉皮笑脸地蹲下去摸人家的脑袋。我看狗日的实在不像话,就鼓着腮帮子骂:“哎!你妈板鸡的!玩笑开到这程度就该停止了吧?”白脸三说:“你真是狗扑耗子——多管球闲事,老子愿意,你能咬了老子的鸟鸟?”我又骂:“人活脸面树活皮,狗儿靠着四条蹄,没见过你这少皮没脸的东西,快死球了吧!”狗日的白脸三可就扑过来叫唤开了:“你小子!他妈的!看来是欠收拾了,老子今儿不把你狗日的打趴球下就不是人!”我说:“透你妈的!爷子怕你不成?就这瓶一六零五,灌不死你龟孙子就管狗儿叫爹!有本事给老子过来!”狗日的翻着白眼仔细看看伙计瓶子上的商标,蔫不叽叽掉转屁股跑回他村里去了。
听了俊明绘声绘色的叙述,我有些怀疑地问:“哥们儿!编故事吧?二十多岁的人了,咋能做出那丢祖宗脸面的绿事儿呀?”刘俊明吧嗒吧嗒嘴道:“啧啧!编球毛的故事呢!咱们现在就去问笑笑。”我有些激动道:“日他先人板板的!仗着老子有几个骚钱儿,甚龟鳖事儿也敢做了,他老子偏不信邪,有求甚了不起的?对那种贱货嘛,只有不怕揍死的揍狗日的。”刘俊明叹息:“唉!那牲口确实他妈该死,可是你万一打死人家的话,也照样得偿命呀。”我为捍卫自己的观点而辩解:“哼哼!伙计小时候不是被那些狗杂种当猴子耍来耍去吗?我不对他们心黑手辣,可能现在还被人家追在屁股后骂‘瞎子碰倒桌子’呢!”刘俊明说:“你还甭说,真是这个理儿。看来呀,哥们儿今后也该学的心黑点儿了。”我忙说:“对对对,想办法把狗日的搞蔫儿。”俊明叹气:“唉!人家有票子,太原还有当官的亲戚,不好惹呀!”我说:“妈的!明的不行来暗的。他家不是靠拖拉机发财吗?咱们就想法儿鼓捣他拖拉机。”俊明说:“哦,好主意,把狗日的轮胎放了炮,看他咋地从这瓦屋沟村开出去。”我说:“还有啊,孙子不是常拿假醋换咱村的黄豆吗?找机会给他醋里撒些碱面面,让狗日的换黄豆,恐怕连黄土都换不来了。”俊明笑道:“呵呵!你小子就损吧!”我说:“一点儿都不损,白脸三他们在前村把醋卖得剩下少半壶,舀河水加满,回到后村继续卖,他家这么坑人,不祸害祸害他,心里不他妈舒服呀!听说笑笑他爷爷就是吃那假醋中毒死的,还听说狗日的白脸三糟蹋了好几个女孩儿……”俊明说:“这个就不球好说了,反正呀,俺们发现牛子给醋里加河水的那几天笑笑他爷爷的病确实厉害了,日他表姐的,咱们先别合计这事情了,万一跟海讹你可咋办呀?”我叹气道:“哎!那伙计就算倒八辈子血霉了,我想应该不会吧?如果真检查出问题来,人家不讹咱也逃不脱了。”俊明叹息道:“唉!你看这,今后可别打架了。”我说:“该打的时候必须得打,今儿白脸三在你面前欺负笑笑,显然没把你刘俊明放在眼里,你能象蒸熟了的王八似的袖手旁观吗?”俊明顿了顿说:“废话,当然不能了。不说他欺负的是笑笑,就算欺负别人,咱也不能看着小子胡球乱来呀。”我借题发挥:“哦!你特别强调笑笑,是不是把人家藏在心里了?”俊明笑道:“嘻嘻!有那个想法也难实现了。人家还在念书——是将来的大学生,咱却已经当了修理地球的土老帽,怎么可能呀?人家是天上的凤凰,咱家是地上的蚂蟥,人家是美丽无比的神仙鱼,咱们是黑不溜秋的乌贼鱼,咋能配得上啊?想都不敢想了。”我笑道:“呵呵!甚时候也学会穷跩了?还一套一套的,在甚地方听来的这些经典鬼话呀?”俊明说:“这……伙计也不清楚,大概是电视里吧?”我笑道:“呵呵!看来你真对笑笑有想法了,听伙计跟你说呀,你还不如继续念书呢。呆在这穷山沟里,受苦一年过不好大年,有甚球的意思?”俊明叹气道:“唉!咱伙计算完蛋了!那烂英语,死了都会恨得咬断牙根啊。”我微笑道:“嘻嘻!伙计有个好办法,保证叫你不费吹灰之力就学会英语。”俊明苦笑:“嘿嘿!……别开国际玩笑了。我一拿起英语书就要打呼噜,咋地能学会呀?”我玩笑道:“呵呵!咱伙计绝对有让你不瞌睡的超好办法,但是你得买两盒子大前门,不然的话,我就叫这办法藏在肚肚里暖肠子了,哼哼!”俊明道:“不要废话了,你要能让伙计学会英语,伙计给你买二百盒子大前门,就怕你是油漏斗当喇叭——吹不响呀。”我问:“谁说油漏斗吹不响啊?伙计吹响你该咋办呢?”俊明抬杠道:“哼哼!你要能吹响漏斗,我就能叼住自己的机吧当奶吃。”我探手从碗架子上拿起漏斗,用盲文书堵住那漏斗的大口,嘴对着漏斗嘴儿像吹笛子似的呜呜呜地吹了起来。俊明抵赖:“不行不行!这不算,你根本就没吹出调子来。”我笑道:“呵呵!别穷球狡辩了,伙计不为难你,还是合计合计你的英语吧。”俊明苦叹道:“唉!我看没甚好法子,只好认命了。”我说:“你不是惦记着笑笑吗?人家上学期的英语可是考了九十多分呢,你就叫她帮你把以前落下的复习复习吧。”俊明说:“那又能咋样?伙计总记不住单词,人家总不能打开伙计脑瓜盖用勺子往里灌吧?”我怪笑道:“嘻嘻嘻!有个成语唤‘爱屋及乌’,意思是喜欢乌鸦就会喜欢上黑老鸹的窝,你喜欢笑笑,叫她帮你学那倒霉的英语不就妥了吗?”俊明笑道:“呵呵!看来你自己有亲身体会了,难怪你小子翻来覆去听那些磁带却不瞌睡。”我有些羞涩地自我开脱:“你别管人家咋样,先捉摸捉摸这是不是好办法吧。”俊明使劲拍了一下巴掌笑道:“呵呵!太绝了,不光能学英语,还找到了多和她说话的借口,伙计就这么干了。”我笑道:“呵呵!好办法吧?你退一班就和笑笑同年级了,走运的话,你们还可能成同班呢。”俊明笑道:“嘻嘻!……看来咱伙计也可能过它一把上大学的瘾了。”我微笑:“嗯!主要的是笑笑。如果叫别人抢走了,你小子就只能借人家的灵堂,趴在棺材上嗷嗷痛哭了。”俊明笑道:“嘻嘻!那倒不至于,上下眼皮打架了,我得回家睡觉去,明天就开始复习狗日的英语。”我说:“人们都在忙着锄庄稼,跟海真要去医院的话,你就帮伙计抬抬担架吧。”俊明说:“没问题!你得贴两盒烟啊。”我笑问:“哼哼!你欠我的大前门呢?还有关于吃奶的事情?”俊明笑骂:“滚球你的蛋吧!”我还口:“哼哼哼!伙计今后不唤你名字了,就唤你‘叼住……当奶吃’,呵呵!……你听,这多像外国人的名字呀。”俊明说:“去去去!不跟你穷磨嘴了。受了一天的苦,浑身好象散了架,明天还得抬担架,赶紧睡觉去。”说着,他起身开门走了。
没了陪我说话的人,感觉心里空空的,好象被传说中的吸血鬼榨尽了血液,缺了供给大脑所需的能量;身子轻飘飘的,好象地球的引力减小了,不能让我踏踏实实地呆在人间。据说月亮对物体的引力只有地球的六分之一,也许呆在月亮上就是这感觉吧?
南边的山梁上,几只猫头鹰在凄惨地嚎叫,还有狐狸学狗叫,这声音不大却叫人心烦;不知从哪里传来蛐蛐的叫声,有比较尖锐的,还有非常悦耳的,倒不咋惹人讨厌;夏夜的威风吹得纸窗户发出啧啧的轻响,立柜底下传来大小老鼠吱吱的叫声,它们嗑木头发出叫人牙酸的声响。像不识字的老太太数钱似的掐指算算,正当农历六月初二,前半夜的月光应该不会明亮。前些天未见要下雨的征兆,大概是满天星斗吧?
对于我这样的纯瞎子来说,白天和黑夜只是时间与气温变化之差别,根本不存在光明和黑暗之概念。没了光明与黑暗的概念,只好通过耳朵听到的信息来判断世间某些无声的内容。听着那些因夜的寂静而变得更加清晰的声音,猜想着窗外的夜景,极度空虚的感觉稍有缓解。
回想喝醉的所作所为,有些过头,没卖后悔药的,悔之晚矣,何必悔之?我还是个少年,前途无限长,还得振作精神继续跋涉……我拿来盲文书,脱衣盖被摸摸揣揣。摸着,摸着,听见某家的公鸡打鸣,这是头遍鸡叫,显然天已快亮了。迷迷糊糊间,摸揣盲文的手指停止了移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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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11-4 19:50:41 | 只看该作者
19楼 王凯旋说:
我发现你这个草稿缺失的太多了。
本帖来自微秘安卓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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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4 21:48:42 | 只看该作者
<
20楼 黑煤面子说:回19楼王凯旋
这也是从别人那里弄来的,我觉得几乎是完整的了,应该是这个论坛 用 ALT+X 读不完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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