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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发表于 2024-6-26 20:35:40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楼主 断线的木偶说:
林小华不大说话,爱拉拉二胡。二胡替他说话。秋雨绵绵的时节,黄叶飘落,空气微寒。一缕琴音袅袅地在村上行走,走过湿的树、湿的瓦、湿的草丛、湿的竹园,无处不到。阴雨把琴音浸润,助它一点凄凉,不能够将它打散。农人凭了这丝弦之声,发了一些素常不曾有的遐想,往前往后都想得远一些,远到生与死,远到虚无缥缈,痴痴的无话可说。鸭子和鸡也无话可说。鸭子在泥泞里走,慢慢的,步履似有些庄重。鸡们提着一只爪子,立在草垛檐下,不时发一点呻吟。
把琴声当话听的只有张文丽,能听懂这“话语”的也只有张文丽。年龄相仿的姐妹们正聚在她屋里说笑,打发雨天,琴声隔山迈垄传来时,姐妹们张起耳朵,说:“快听,快听。”
一听就叹气。张文丽不听。刚才轮到她讲一个笑话,她不讲,这会儿倒讲起来了,讲的声音很大,盖过了琴声。笑话讲完,听的人还没笑完,她就让人家散了。
剩下她一个时,她不怕屋檐滴水溅湿了裤脚,靠门框站着,眼看石榴树下细碎的金黄落叶渐渐模糊,升起一片黄晕。她知道的,林小华必定坐在他家木窗内那张小床上操琴,上身挺得笔管般直,闭着眼睛,头随着流韵缓急微微摇动,一副傻样子。到后傻样子越来越近,越来越大。她稍稍有些慌乱。这时琴声止了,眨眼之际,面前只余泥地和泥地上清晰可辨的细碎的石榴叶子。她有些没着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打一把红伞到野地里去了。
天近黄昏,雨还不止,四周越发灰暗。她的伞显得很亮,光彩烁烁,老远就能看见。她来到菜园里。菜园里有白菜、萝卜。得了足够的雨水,白菜、萝卜都长得蓬蓬勃勃。林小华家的菜园离她家的菜园不远,抬眼就能望见。他家的菜园里也种有白菜、萝卜,他怎么不来看看白菜、萝卜呢?他会来的。这样想着,她不免往村头看了几眼。村头一片烟。她还要等一会儿。雨点打在伞篷上,麻麻达达地响,静得让人想哭。林小华呀林小华,好你个林小华……
林小华到底来了,戴一顶大斗笠,还肩了一把锨。他远远地看见了张文丽的伞,脚下迟疑了一下,心里扑棱开红了一朵花。张文丽也看见他了,心里乱跳,赶紧弯下腰在水淋淋的白菜叶上瞅。她要等林小华问她:“张文丽,你干什么呢?”她就说:“我看看白菜生虫子没有。林小华,你干什么呢?”她得听听林小华怎样答她。林小华在菜田间细细的小泥路上“咯吱咯吱”走过去了,走过去就没声了。她不由得瞥过去一眼,看见他正用菜叶子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菜畦上抹,觉得可笑又可气,偏不先搭理他,只管“找虫子”。
林小华何尝不想和她说话呢,只因太想了,却说不成。又想,在这四下无人的雨地里,有张文丽和他单独在这儿待着,又离得这么近,这就够了。他想唱一支歌,只咳咳喉咙,没唱出来,他想作一首诗,想到了风雨细如愁之类的词,又觉得不确切……他突然不抹菜畦了,直起身子朝回村的方向看着,锨把操在手上,样子有些傻眼。他看见张文丽走了,连头也不回一下。张文丽必定不愿意和他单独在一起,要不,她为什么走呢!他想起前一时的一件事,那是中秋节的晚上,他在家里拉二胡,张文丽带着小侄子来唱歌,她唱“一条大河波浪宽”,唱“十八岁的哥哥坐在小河边”,唱罢一曲又一曲。她平常不唱,一唱可真好,好得让人心疼。她唱什么,他就伴奏什么。他心里有的,她也有。待一曲终了,他说:“以后有灾荒年也不怕了,我拉你唱,咱们要饭去。”这话他攒了好大劲儿才说出来,里面带着试探的意味。张文丽听了很生气,二话没说,拉起小侄子就走了。
当晚,林小华睡不着。冷雨敲窗,他心里好苦。人家生得那样可人,哪只眼会看上你!你孤儿寡母的,家境又不好,哪能攀得上人家,罢了罢了,死了这条心吧!
天放晴后,林小华到镇上赶集,遇见了中学时的一个同学王欣。
他们仿佛又回到了学生时代,看着满街各色农民发笑,并指着一个竹篮子扣头,上穿棉袄、下穿裤衩的汉子,议论到汉子的样子有多蠢,越看越蠢。这时张文丽过来了,喊了一声“王欣”。她没喊林小华,只很快地看了他一眼。
“张文丽,你也来赶集了,一会儿到酒厂喝茶去!”王欣的意思是告诉张文丽,他现在是镇上酒厂的工人了。
张文丽说:“俺是老农民,大工人的门俺可不敢进!”笑着,又看一眼林小华。见林小华也在看她,脸一红,低下头走了。
王欣的眼睛不舍地追着张文丽,嘴里喃喃地骂。
“怎么?你看上她了,我给你介绍介绍吧!”林小华说了这话心坠了一下。
王欣回过脸来:“真的?你要是给我介绍成了,我……你……咱没说的,在学校时我就看她好。”
“你看上她,她能看上你吗,张文丽眼高得很。”
“就看你的了。”
林小华答应介绍一下试试。
他有了庄严的理由可以把张文丽约出来。他写了一个纸条,交一个小孩子送给张文丽,让张文丽到村南大柿树下去。张文丽得了纸条如得到了一颗滚烫的心,把纸条紧紧捂在胸口, “我总算等到了这一天!”话未出口,眼泪却流出来了。想到应该高兴,就对镜子抹去了眼泪,无声地笑了又笑。
大柿树很老了,发黑的树皮皴裂成鳞状。叶子被寒霜镀上一片黄,一片红,一片紫,在微阳下飘摇。柿树下撒满色彩斑斓的美丽落叶。傍树根一侧有一个豆秸垛,垛上也披着这种美丽落叶。一只白羊,两只前蹄子搭在柴垛上,伸长嘴巴够落叶吃。林小华以为白羊调皮不懂事,放着地上那么多落叶不捡吃,偏要费力吃高处的。他把羊撵跑了。林小华有一点错觉,仿佛是自己和女孩子约会,平生第一次的事,弄得他心上一阵阵紧缩。他对自己说“不是,还是”,并对自己有所责备,才稍稍坦然些,安静些。他真害怕张文丽会同意,要是那样的话,等于摘了他的心。他想张文丽不会同意,反正不会同意。
张文丽来了,嘴唇白白的,眼皮耷拉着,神情有些紧张。林小华招呼了一声:“来了。”她没听见自己应了没有,只顾赶紧把身子靠在柿子树上遮掩起来。她的情绪传染了林小华,林小华打了个寒战后,身子抖得收不住,说不成话。他想,天有点冷。是了,天很高,秋风一阵凉似一阵。这样把美好时光耽误了一些。张文丽说:“林小华,找我什么事?”这问话让林小华想起在学校时女生为一点小事质问男生,口气相当严厉。他清醒了一些,记起自己的使命,说:“王欣托我一件事,我没办法,受人之托,我只好……你明白了吧?”
张文丽不明白。她好像有点惊愕,两眼第一次大胆地在林小华脸上找。她不愿意明白,不相信这是真的。
“张文丽,你别生气,真的,他说你长得好,聪明,温柔,早就喜欢你。真的,他说你唱歌唱得好,是他的知音。他说一想起你就心尖疼,他说就怕高攀不上你……”
张文丽笑了笑。
林小华看见她那种笑,有点害怕,赶紧又说:“你同意不同意我不管,反正我把话捎到了。”
“林小华,我可算知道你了!你还有别的话吗?”
林小华当然有话,有好多好多话,说不出口。
他应当说:“文丽,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你折磨我够苦了。我愿意为你去死,我在梦里为你死了一百回了。你看我现在有多瘦,头发也掉了不少,不是为你又是为谁!”话虽未出口,心里想到了,有些委屈。他朝张文丽看了看,想让张文丽知道他的委屈。
张文丽不抬头,不声不响。听见羊叫,一回头,见一只白羊在她身边,欲舔她的手。她把它踢开,拔腿走了。
“张文丽,张文丽!”
张文丽站下了,没有回头。
“你想想,给我回个话。”
张文丽快步走了。
林小华觉得怪累,靠树根坐下了。坐了半天,脑子空空的,有些茫然。夜幕合住好久了,他还不知道。
此后好几天,林小华没看见张文丽,他想不出张文丽是啥模样了,越使劲想,越想不起来。
他从她院子门口走过几次,门老是关着。趁前后无人时从门缝里往里瞅过,只看见一只公鸡矮着身子追母鸡。他心锤子在半空吊着,越吊越高,二胡也拉不进去。王欣来问他结果,他心里很烦躁,面子上装作平静,说已经跟张文丽提了,张文丽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王欣的样子有点不相信。他说:“我去给你问一下。”快走到张文丽家院子门口,脚下黏滞住了,站了一会儿,折回去,对王欣说:“张文丽不在家,走亲戚去了。”
林小华急于见张文丽一面。她家院门左侧有一块水塘,塘边长满茂竹,他就藏在竹丛里,两眼瞅着门口,极有耐心极无耐心地等。等了半天没动静。后来一个小男孩子出来了,这是张文丽的小侄子。
林小华从竹丛出来了,蹲下来把小男孩抱住,跟小男孩说了许多亲热的废话,才问他姑姑在家不在?这几天哭过没有?又悄悄问:“你姑姑喜欢我吗?”这问题似乎让小男孩颇费脑筋,皱着眉头直转小眼珠,回答不出时,小身子使劲往外挣,想跑掉。林小华不放人家走,样子有点死乞白赖:“哎,我说,你可不能走,咱俩还没玩够呢!咱俩是好朋友,我给你讲个故事怎么样?你看这个,钢笔,来,我给你画块手表。”
“姑姑——”
林小华一回头,见张文丽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双手在后,背靠门框站着抿着嘴微笑。他一时手足不好措置,脸同脖颈全红了,也笑了一下,只是笑得有点傻。想到该拿小男孩作遮掩,低头看,手上已经空了,小家伙趁他发呆时,早脱兔一样蹿远了。
“张文丽,你侄子真好玩!”
张文丽不吭声,仍旧微笑着看他。在自己家门口,她从容了许多。
林小华走也不成,不走也不成,搓了脚,又搓手,到后扭着脖子瞅肩膀,似乎发现肩膀处有灰尘,拍打一下又一下。
张文丽不由笑出了声。
“你笑什么?”
“我替你难受。”
林小华不知道张文丽替他难受什么,他想了想,以郑重的口气说:“王欣那天来了,问我……我说你走亲戚去了。”
“谁走亲戚了,你干吗骗人家!”
“那,这几天我为啥没看见你?”
“你怎么会看见我,我在你眼皮底下你也看不见。”她还想说:“你眼里根本没有我。”这句话没说出来。
林小华听出她话里的意思了。虽然张文丽的口气带点埋怨,他极愿意受这样的埋怨。
张文丽说:“林小华,你来,给你看一样东西。”进屋翻出一封信递给跟进来的林小华。
林小华一眼认出信封上是王欣的字,头大了一下,脸变得苍白。他把信翻转看了看,问是谁的信,把信放在另一只手上扇打几下,借此表示他对这封信并不关心,并随时准备把信丢开。
张文丽让他看一下。他又想看,又不敢看,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看了。他觉得有个东西一口一口咬他的心,信没看完,心骨朵儿已被咬得所剩不多了,这时倒不觉得疼,只觉发木。人也呆呆的,转不过气来。想把信纸原样装进去,手哆哆嗦嗦,老是装到外头去。张文丽一把夺过来,团巴团巴,随手扔在桌上。
他说王欣的信写得不错,问张文丽给王欣回信没有。
张文丽翻了他两眼。
他低了头。两个人默默坐了一会儿,林小华只好走了。
这年入冬前,林小华搭外村的包工班子,到一座很远的城里学盖房子。城里男人对女人敢作敢为,使他添了一些胆量,为自己在家时的懦弱感到羞耻,他觉得自己过去太傻了,今后不能再傻了。
第二年,柿树叶红了时,他回来了,进村就问张文丽。有人告诉他,张文丽春天时已被别人得去,那个人不是王欣,是外村一个开汽车的。
他天天去镇上等张文丽,有一天终于等到了,他流着眼泪,埋怨张文丽为什么不等他,为什么!张文丽对他有些冷淡,低着头,牙咬着下唇,一句话也没说。林小华不明白,张文丽为什么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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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发表于 2024-6-26 21:50:59 | 只看该作者
沙发 舒健堂说:
凄惨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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